总策划陈康那温和审视的目光和关于“极致真实沉浸感”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霜刃,在沈禾心上划开一道冰冷的伤口。那天之后,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猛兽巢穴的猎物,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限。她强迫自己更加沉默、更加不起眼,努力扮演好那个勤奋的小透明道具助理角色,将一切翻涌的恐惧和刻骨的疑问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只有在深夜潜入档案室的短暂片刻,才敢释放一丝丝的颤抖和疯狂滋长的猜测。
然而,恐惧是无法彻底驯服的野兽。当她在录制间隙,抱着下一场戏份需要的道具服装穿过灯光架林立的狭窄通道时,与陈康的再一次“偶遇”,几乎让她手中的衣物散落一地。
他正和灯光师低声交谈,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导演全局的从容微笑。沈禾低着头,屏住呼吸,想快速侧身溜过去。
“小沈?”
陈康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开,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僵硬地转过身,抱着道具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发紧,只能从牙缝里挤出细若蚊蝇的应答:“…陈总?”
陈康的目光掠过她怀里的道具——那是一套沾染了道具血浆、皱巴巴的“死者”睡衣。他的视线在那暗红色、粘稠逼真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幽深难辨,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道具做得不错,尤其是这些‘效果’,”他指了指睡衣上的“血污”,声音温和依旧,甚至带着点赞赏,“很逼真,也很有感染力。观众要的就是这种能瞬间抓住眼球的‘真实’冲击。”他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沈禾强作镇定的脸上,“不过,新人更要学会‘抽离’。太沉溺在这些‘效果’里,容易迷失方向。你说是不是?”
抽离?迷失方向?
沈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这分明是警告!他在暗示什么?让她不要沉溺于探寻“11号公寓”背后的真实血腥?还是警告她不要迷失在自以为是的“发现”中?
她感到巨大的恶心和窒息。怀里的道具睡衣仿佛突然变成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臂上,那逼真的“血浆”似乎也散发出真实血液的腥甜气息,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
“是…是的陈总,”她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有点紧张和羞涩,“我…我会注意分寸。”她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陈康那张戴着温和假面的脸,唯恐泄露眼底汹涌的仇恨和恐惧。
陈康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与灯光师讨论布光细节,仿佛刚才的“谆谆教导”只是对新人的寻常提点。
沈禾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抱着那套令她作呕的睡衣逃离了那个狭窄通道。直到转过一个弯,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才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浸透了薄薄的工作服T恤。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陈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反复在她脑海中穿刺:
“效果逼真”——是指道具,还是指十五年前那栋公寓里真实的杀戮?
“沉溺容易迷失”——是让她忘记母亲的戒指和断手的关联?
“抽离”——是要她永远闭嘴,不再触碰尘封的秘密?
一股近乎绝望的愤怒开始在她心底燃烧,压过了纯粹的恐惧。她不再只是害怕被发现,她开始愤怒。愤怒于这个看似光鲜的综艺背后,可能隐藏着如此冷血的真相;愤怒于陈康那张温和面具下的掌控和可能的血腥。
她抱着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向位于道具区一角的“待洗污衣桶”。这是一只巨大的、盖着盖子蓝色塑料桶,用来暂时存放沾染了道具血浆之类无法立刻清洗的脏污戏服,等集中处理。
手臂已经有些脱力,她掀开沉重的桶盖,准备将怀里的睡衣丢进去。
盖子一掀开,一股强烈的、无法忽略的真实血腥味猛地窜了出来!
不是道具血浆那种化学糖浆混合铁锈的味道!
是浓烈的、新鲜的、带着一丝铁腥气的血味!
沈禾浑身剧震,猛地探头朝桶里看去——
桶内底部堆着一些已经凝固的污衣。而在最上面一层,赫然是一件纯白色的女士衬衫!一件崭新的、节目里根本没用到的道具!衬衫的胸前和肩部,被大片尚未完全干涸的、呈现出深棕红色的粘稠液体浸染!那液体因为浓度过高,边缘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凝结感,正散发出极其浓烈而真实的铁锈味!
是真血! 刚刚泼上去不久!
嗡——!
沈禾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将愤怒彻底冻结!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件染血的白衬衫,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发出“嗬嗬”的干呕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件衬衫……这个款式……竟和她衣柜里的一件常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这不是偶然!这不是道具失误!
这是警告! 一个用最原始、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给她的警告!
“敢继续下去,下一个染血的,就是你本人!”——血衣无声地尖叫着!
寒意将她彻底吞噬,从心脏蔓延至指尖,血液似乎都凝结了。她猛地将怀里的道具睡衣狠狠砸向血衣,像要砸碎那个恐怖的画面,随即踉跄后退,再也无法忍受,猛地转身——
“哇!”的一声,她再也忍不住,就在道具桶旁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酸腐的汁液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恶心,瞬间将她压垮。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视野模糊,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呕吐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不高,却清晰破开她混乱意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事吧?”
一双骨节分明、很有力量的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她因剧烈呕吐而站立不稳的肩膀。带着一丝极淡的消毒水味,奇异地压下了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沈禾惊恐中带着茫然的泪眼循着那双手向上看去。
是刘宇宁。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一点职业性的关切,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更深沉的审视。他穿着剧中那套标志性的米色风衣道具服,此刻尚未开拍,看起来就像戏份间隙的短暂停留。
他没有看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污衣桶,目光却紧紧锁在沈禾惨白惊恐的脸上,仿佛在无声地读取她的恐惧来源。
“对…对不起…”沈禾的声音破碎不堪,她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本能地想挣脱那只手的扶持。她知道刘宇宁是常驻嘉宾,是节目里的“侦探”,但他毕竟也是陈康综艺里的一员!此刻他的出现,是巧合?还是……
刘宇宁扶着她肩膀的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没有过分用力让她不适,也阻止了她的仓皇后退。他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不远处可能投来的视线(沈禾几乎确信陈康此刻就在某个角落),然后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铁器刮过冰面,落在沈禾一片狼藉的混乱之中:
“吐了也好,把吃下去的‘脏东西’倒出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她被冷汗和泪水浸湿的额发,最终定格在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
“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沾上‘血’,就再也擦不干净了。”
这句话,如同炸雷,在沈禾被恐惧和呕吐掏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吃人不吐骨头”……指什么?是这档综艺的运作?还是11号公寓吞噬的生命?又或是……陈康?
“沾上血就擦不干净”……是在说那件血衣?还是在说她自己无意中沾染的秘密?甚至……是在说十五年前?
刘宇宁……他知道什么?!他又站在什么立场?!
沈禾猛地抬眼,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面孔上寻找答案。但刘宇宁的表情在转瞬之间又恢复如常,方才那份锐利和意有所指仿佛只是她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他松开了扶住她的手,动作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甚至带着点疏离的礼貌:
“擦擦吧,妆花了影响上镜。”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