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桶里那件染满真血的、与自己衣橱里一模一样的白衬衫,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诅咒,烙印在沈禾的视网膜上。呕吐带来的虚脱感和刘宇宁那句冰冷刺骨的警告——“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沾上‘血’,就再也擦不干净了”——让她如同惊弓之鸟,风声鹤唳都足以让她心脏骤停。
她不敢再踏入那个存放血衣的道具区死角,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那个方向。每每经过,那浓烈的血腥气仿佛仍盘踞在鼻端,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味,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生理阴影。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走路恨不得贴着墙壁,目光永远垂在地面,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滴水,努力融入大海,生怕泛起一丝异常的涟漪,都会引来黑暗中窥伺者的致命一击。
“11号公寓”的录制接近尾声,整个剧组弥漫着一种即将解脱又带着点疲惫的喧嚣。后台的忙碌并未减少,人员走动更加频繁,道具被搬来运去,显得有些无序。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沈禾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闹肚子,暂时离开了自己原本的区域——她被分配到B组道具,负责西式小客厅场景的后台支援——跌跌撞撞地跑向录制棚另一头、靠近道具大库房、相对比较偏远安静的一个员工洗手间。
她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远离那无处不在的血腥暗示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个洗手间相对老旧,位置偏僻,少有人来。瓷砖冰冷,带着一股常年不散、略显刺鼻的清洁剂味道。沈禾冲进一个隔间,锁上门,靠在冰冷的塑料隔板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肠胃的痉挛和翻涌的情绪。寂静的环境里,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隔壁似乎有水流滴答滴答的声音……等等,不是水龙头漏水?
在滴水声间隙,隐约夹杂着另一个声音。
是说话声。
一个声音很熟,温和、从容、带着惯有的掌控感,正是她日夜恐惧的对象——总策划陈康!
另一个声音则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粗嘎的紧张,沈禾一时辨别不清。
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禾的呼吸!她死死捂住嘴,连自己粗重的喘息都拼命压下,只留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打,几乎要破膛而出。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身体僵直,像一片冰冷的树叶紧贴在隔板上。
声音是从隔壁女洗手间传来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板,虽然模糊,但足以辨识核心内容。
“……老东西就在那堆箱子里……‘11号公寓’那堆档案……”粗嘎声音说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躁,还有一丝凶狠,“太扎眼了……万一被翻出来……”
陈康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急什么?现在人多眼杂,怎么动?清理档案室是计划中的一步,但不能是现在。”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也藏着冰冷的威胁,“我们这位道具小朋友最近挺‘乖’的,不是么?放心,最显眼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等这期结束,剧组撤场,夜深人静…… 呵,一把小小‘电路老化’引发的火灾,多么顺理成章?那些陈年旧账,就让它随档案一起,干干净净化为灰烬……观众永远只记得我们精心设计的‘结局’就够了。”
“……”粗嘎的声音似乎还有些犹豫。
“按我说的做!盯紧点,尤其是那个实习生沈禾。别让她在最后时刻……碍事。只要她管住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好说。”陈康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清晰冰冷,每个字都像冰锥般扎在沈禾的耳膜上。
脚步声响起,陈康似乎离开了。
隔壁只剩下粗嘎声音压抑的呼吸,带着一丝烦躁,最后骂了句脏话,也离开了。
整个洗手间陷入死寂。
“呲呲……”
只有老式水龙头无法关紧的微弱滴水声,还在持续。
沈禾靠在冰冷的隔板上,身体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和前胸。极度的恐惧如同冰海,将她从头顶淹没。冰冷、窒息、无法挣扎!
她听到的,是毁灭的证据!更是……死亡的宣告!
陈康!他不仅要毁灭“11号公寓”旧案的档案物证,更要毁灭她苦苦追寻的、唯一能指向母亲失踪真相的关键铁证——那份藏匿在档案室深处,那张戴着衔尾蛇断戒的断手照片!他计划用一场火灾,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提到了她的名字!“别让她在最后时刻……碍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若试图阻止或揭露,下场是什么?
那个沾血的衣柜,原来不是结束!只是警告的开始!而“碍事”的下场,很可能是和那些档案一样,在熊熊烈火中,化为齑粉!
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疯狂冲刷着沈禾的理智。怎么办?报警?陈康在本地根基深厚,没有铁证,空口无凭谁会信她一个实习生的“臆想”?逃走?档案烧毁,母亲的一切将彻底尘封!她所有的线索都会被切断!
只有一个选择:抢在陈康行动、档案被焚毁之前,拿到那份照片! 拿到无可辩驳的物证!
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在绝对恐惧的黑暗中撕开一道疯狂的火光!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能掀开陈康伪装的刀!
“砰!”
洗手间隔间的门被猛然推开!
沈禾几乎是连滚爬带地冲了出去!时间就是生命!陈康随时可能动手!剧组撤场就在眼前!她必须立刻、马上行动!目标只有一个——档案室角落那只巨大硬壳皮箱的最底层!照片!
她拉开洗手间的门,一头冲了出去!
“砰——!” 一个结实的胸膛撞了上来,带着微温的触感,硬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巨大的冲力让沈禾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一只手及时地、但绝对称不上温柔地攥住了她的上臂,稳住她的身形。沈禾惊魂未定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刘宇宁!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并不宽敞的洗手间门口,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便装,不是戏服。他微蹙着眉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仿佛只是恰好路过,正好拦住一个鲁莽撞出来的冒失鬼。但那双沉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却如同深渊,径直望进了沈禾写满惊恐与疯狂的眼底。
他的目光在她冷汗淋漓、惨白如纸、眼神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疯狂光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越过她的肩膀,极快地扫了一眼空荡荡、唯有水滴声回响的女洗手间内部。那审视极快,但沈禾捕捉到了那丝一闪而过的、了然于胸的锐利。
他在这里多久了?他听到了多少?
沈禾脑中警铃狂震!她想挣脱他的钳制,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放开我!”
刘宇宁的手却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的身体像一堵墙,完全封住了通往档案室方向的去路。他微微低下头,那张英俊却总是透着疏离的面孔凑近了一些,鼻间似乎隐约嗅到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他看着沈禾布满红血丝、因恐惧和决绝而瞪大的眼睛,压低的嗓音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冰冷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没有警告陈康时隐喻的模糊,只有赤裸裸的、指向她的告诫:
“知道什么叫‘飞蛾扑火’吗?你现在想做的,就是。” 他的目光锋利如刀,在她脸上的疯狂上刮过,“管住你的腿和好奇心。”
他盯着沈禾那双被恐慌和绝望烧得几乎失去理智的眼睛,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将“碍事”两个字清晰地、不容置疑地钉进她摇摇欲坠的意识里:
“再往前一步,没人保得了你。那点好奇心,会让你变成一堆……挡路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