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司念的校服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她掏出那部屏幕裂了道缝的旧手机,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正缓缓加载,像素模糊的照片在暗夜里透着诡异的光。
照片上是医院的走廊,母亲穿着病号服坐在长椅上,鬓角的白发被闪光灯照得刺眼,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缴费单,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纸里。
拍摄角度刁钻,刚好能拍到她眼角的泪痣和唇边那道被焦虑啃噬出的裂口——那是上周司念偷偷去医院时,母亲还没有的痕迹。
心脏骤然缩紧,司念的指尖在屏幕上打滑。
她明明拜托过护工照看好母亲,谁会拍这种照片?又是谁知道她母亲在这里?
“在看什么?”
冰凉的气息突然拂过耳后,宋明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的校服袖口蹭过她的脖颈,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气,吓得司念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宋明野已经看清了照片。他弯腰捡手机时,指腹故意在她手背上碾过,像在把玩什么猎物。
“你母亲的病,好像加重了?”
他把手机扔回她怀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昨天去看她时,护士说她又不肯吃药了。”
司念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是你拍的?”她的声音发颤,后槽牙咬得生疼,“你跟踪我?”
“跟踪?”
宋明野轻笑一声,伸手扯松自己的领带,衬衫领口敞得更开,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我需要跟踪你?你母亲病房的护工,现在拿着我给的工资。她每天吃什么药,睡几个小时,我比你清楚。”
他从校服内袋抽出一叠照片,甩在司念摊开的练习册上。
最上面那张是母亲在病房里发呆的侧影,窗外的梧桐叶落在窗台上,衬得她脸色像纸一样白。
往下翻,有护工喂药的画面,有医生谈话时母亲垂着头的样子,甚至有上周司念走后,母亲趴在床边哭的侧脸——那张照片里,母亲手边还放着司念带过去的、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糕。
“宋明野!”
司念抓起照片就要撕,手腕却被他死死扣住。
他的指腹精准地按在她腕骨凸起的地方,力道比琴房那次更狠,旧伤叠新痛,红痕像火烧一样蔓延开来。
“撕了也没用。”
宋明野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眼底的偏执混着某种笃定的胜算,“医院的缴费单,我已经让助理续到下个月了。但下个月之后……”
他故意顿住,指尖轻轻划过她颤抖的睫毛,“你说,要是断了药,你母亲的抑郁症会不会更严重?”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司念最软的地方。
母亲的病是她最不敢碰的软肋,父亲卷着仅剩的钱消失那天,母亲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差点割腕,若不是司念发现得早,现在早已是阴阳两隔。
“你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腥味的绝望从齿缝里挤出来。
宋明野松开她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将照片一张张收起来,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书页。
“很简单。”
他把最后一张照片塞进她手里——那是张泛黄的旧照,十岁的司念穿着粉色公主裙坐在钢琴前,身后站着个穿小西装的男孩,偷偷扯着她的裙角,眉眼间已经有了现在的轮廓。
“记得这里吗?”
他指尖点在照片背景里的水晶灯上,“你十二岁生日宴,你母亲把我拉到角落,说‘明野要好好照顾念念呀’。她还说,等你长大了,就让你做我女朋友。”
司念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当然记得那场生日宴,却从没见过照片里的场景。父亲当时正忙着和生意伙伴应酬,母亲确实消失过半小时,但绝不可能对宋明野说这种话——那时的宋家还只是司家的远房亲戚,母亲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
“你在撒谎。”她攥紧照片,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是不是撒谎不重要。”
宋明野突然倾身,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呼吸里的薄荷味混着危险的气息,“重要的是,你母亲的事,只有我能帮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塞进她校服口袋,金属卡片硌着她的皮肤,“密码是你的生日。先去给她买些进口的营养液,护工说她最近总偷偷把饭倒掉。”
口袋里的银行卡像块烙铁,烫得司念浑身发冷。
她想把卡扔回去,可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母亲枯槁的手——上周去看她时,母亲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拔输液针管时蹭的血。
“拿着。”
宋明野按住她要掏卡的手,力道不容抗拒,“明天起,每天放学后跟我走。我让你去哪,你就去哪。我让你看谁,你才能看谁。”
他凑近她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包括晚上,你的手机要随时给我查岗。不许删聊天记录,不许加新的联系人,尤其是……那个给你递情书的学长。”
周围同学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前排女生转笔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不停摇晃的钟摆。
司念能感觉到宋明野的指尖正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掠过校服袖口时,突然停在她小臂内侧那道浅疤上——上个月搬母亲的病历本时,被铁皮柜划的。
“这里怎么弄的?”
他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是让护工帮你整理东西了吗?”
司念猛地抽回手,袖口往下拽了拽。“不用你管。”
她的倔强在绝对的威胁面前,只剩下不堪一击的脆弱。
宋明野却像没听见,自顾自地从笔袋里抽出支红笔,在她练习册的空白页画了道线。
“从现在开始,你的世界只能有这条线。”
线的一端是她的课桌,另一端是他的椅子,“视线越过一次,我就扣掉你母亲一天的药费。”
红墨水在纸上晕开,像道渗血的鸿沟。
司念盯着那道线,突然觉得喉咙里涌上腥甜——原来他布下的从来不是谣言的网,而是以母亲为饵的陷阱,一步一步,把她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下课铃响时,宋明野先站起身,替她把帆布包甩到肩上。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去吃饭”,伸手要牵她的手时,被司念躲开了。
他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走出教学楼时,秋雨突然大了起来,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
宋明野撑开伞,不由分说地把她圈进伞下,伞面刻意往她这边倾斜,他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透。
“为什么非要这样?”
司念看着他湿透的衬衫,突然问出这句话。
她不懂,他明明可以直接帮她,明明可以用温和的方式,为什么偏要选最伤人的路。
宋明野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响。
“因为温和的方式留不住你。”
他的声音被雨声揉得发哑,“你爸妈破产那天,你抱着我哭了三个小时,转天就收拾东西想躲去外婆家。司念,你太会逃跑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直视着她,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偏执与痛苦在暗夜里疯狂滋长:“我不能再让你跑了。哪怕用这种方式把你捆在身边,哪怕你恨我,也不能再让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司念看着他眼底那个破碎的倒影,突然想起母亲病房窗台上的那盆绿萝——明明被她掐断了所有气根,却还是拼命往湿润的墙角蔓延,像某种不死不休的执念。
她低头看了看口袋里的银行卡,又抬头望向医院的方向,那里的灯光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暖黄。
母亲此刻应该坐在窗边等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上那只司念小时候画的陶瓷兔子。
“好。”
司念听到自己的声音穿过雨幕,轻得像片羽毛,“我答应你。”
宋明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指尖悬在半空又猛地收回,最后只是把伞往她这边推得更斜。
“走吧。”
他别过头,耳根在雨雾里泛着可疑的红,“去晚了,你母亲该担心了。”
伞下的沉默被雨声填满。
司念能闻到他身上雪松被雨水浸泡后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某种让她心悸的偏执。
她知道自己踏进了怎样的陷阱,知道从答应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但只要能让母亲好好活着,这点代价,似乎也没那么难承受。
走到医院门口时,宋明野突然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
“给你母亲的,”
他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温度透过陶瓷传来,暖得惊人,“我让家里阿姨炖的燕窝,加了她喜欢的冰糖。”
司念握着保温杯的手顿住了。
母亲喜欢吃冰糖燕窝,是她十二岁生日宴上说的,这么多年过去,连护工都记不清的细节,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转身进病房的瞬间,她回头看了眼站在雨里的宋明野。
他还举着那把伞,半边肩膀湿透了,却望着她的方向,眼底的偏执里,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像被雨水洗过的旧照,模糊又滚烫。
或许,这场以威胁开始的交易,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而那些藏在谎言背后的旧时光,终将在某个雨季,露出它最锋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