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汉东省府大院,香樟树的新叶在晨露里泛着微光。沙瑞金站在办公室窗前,手中握着一份扶贫调研报告,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老石榴树上——它是前任书记留下的,如今枝桠间已冒出嫩红的芽,像极了多年前沂蒙山区山坳里,清芷弯腰捡拾酸枣时,鬓角垂落的那缕碎发。
“沙书记,省委党校的清芷老师到了,在会客室等您。”秘书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沙瑞金揉了揉眉心,将报告放在桌角,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穿浅蓝衬衫的女性。她面前的茶杯腾着热气,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些。听到脚步声,清芷抬眼,四目相对时,两人都顿了顿。二十多年没见,她鬓边添了银丝,他眼角刻满风霜,可那双眼睛里的澄澈,却像沂蒙山深处从未干涸的泉。
“瑞金同志,好久不见。”清芷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党校教师特有的沉稳,却在“瑞金”二字上落了点旧时光的重量。
“清芷老师,”沙瑞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秘书递来的茶,“当年在沂蒙插队,要不是您父亲……还有您,我怕是熬不过那个大雪封山的冬天。”他想起1976年的沂蒙,老支书清芷的父亲把唯一的玉米饼塞给他,清芷则偷偷在他冻裂的手心里放了颗烤红薯,那温热从掌心一直烫到心口。
清芷轻轻摇头,指尖摩挲着杯沿:“您别总记着这些。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说党校那批年轻干部的调研想法。他们想做‘红色基因传承’课题,想听听您对沂蒙精神在新时代的理解。”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几份提纲,纸张边缘磨得有些毛边,看得出反复修改过多次。
沙瑞金接过提纲,目光扫过上面清秀的字迹,忽然想起清芷当年在煤油灯下教他识字的模样。那时她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总把课本卷成筒,敲他偷懒的脑袋:“沙瑞金,字如其人,要写得正,做人更要正。”如今她的字依旧骨力分明,一如她的为人。
“这个课题好啊,”沙瑞金的声音沉下来,“现在有些干部忘了本,忘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沂蒙精神是什么?是党和群众心贴着心,是‘最后一口粮当军粮,最后一块布做军装’的赤诚。”他想起刚到汉东时,面对盘根错节的贪腐网络,是那份来自沂蒙的底气,让他敢硬碰硬地“刮骨疗毒”。
清芷静静地听着,眼底有光:“您说得对。我父亲临终前总念叨,说当年跟着党走,不是因为别的,就是看你们把老百姓的事当自己的命。现在的年轻人,需要知道这份‘命’的分量。”她顿了顿,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油纸包,“知道您爱吃沂蒙的山楂片,托老家亲戚做的,没放添加剂,您尝尝。”
油纸包打开,酸甜的香气散开,像极了当年清芷家院里那棵山楂树。沙瑞金拿起一片放进嘴里,酸涩里带着回甘,竟让他想起某次抗洪救灾,连续三天没合眼,是清芷送来的山楂水让他重新打起精神。那时她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泥泞里递过搪瓷缸,说:“瑞金哥,累了就歇歇,但老百姓的事,不能歇。”
“清芷老师,”沙瑞金放下山楂片,语气郑重,“汉东的政治生态正在重塑,这过程难,但我不能退。有时候看着那些年轻干部,会想起当年在沂蒙跟着您父亲干农活的日子,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也记住,权力是老百姓给的,不是往上爬的梯子。”
清芷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发着高烧还坚持帮老乡修水渠,是她用雪擦他的额头,听他迷迷糊糊地说:“等以后有了本事,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如今他做到了,在汉东掀起的“反腐风暴”,何尝不是在兑现当年那个知青的誓言。
“您一直在做该做的事,”清芷的声音有些轻颤,“我父亲要是还在,一定会为您骄傲。”她站起身,“不打扰您工作了,课题的事,我们党校会抓紧推进。您也要多保重身体,别总像当年那样硬扛。”
沙瑞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拎着帆布包走向办公楼外的身影,在香樟树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他忽然明白,清芷和她代表的那些人,就像沂蒙山上的芷草,平时不起眼,却在风雨中散发着坚韧的香气,支撑着他,也支撑着这个国家的根系。
回到办公室,沙瑞金拿起桌上的山楂片,又放了回去。他打开电脑,在扶贫报告的末尾加了段话:“于细微处见初心,于无声处听民声。每一个干部,都应记得自己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那些像芷草一样默默奉献的人民。”
窗外的风掠过,老石榴树的嫩芽轻轻摇曳,仿佛当年沂蒙山上,清芷挥手告别的模样。而那份藏在时光里的芷香,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在这片土地上,一往无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