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屋中,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瓶里装着“牵机引”,无色无味,服下后七日才会发作,临死前会像牵线木偶般抽搐不止,痛苦万分。这是组织给她准备的最后杀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可现在,或许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厮杀声渐渐平息。雾茫打开门,看到王府的下人正在清理尸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她走到书房,见萧玦正坐在椅子上处理伤口,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昨夜留下的。
“王爷。”她端着药碗进去,声音有些发哑。
萧玦抬眼看她,眸子里的寒意淡了些:“你没睡?”
“妾身担心王爷。”她垂下眼,将药碗递过去,指尖微微颤抖。碗里的药是她亲手熬的,里面掺了些安神的药材,没有毒。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只要趁他受伤,更容易得手。
萧玦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给她时,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昨夜的事,你知道是谁干的?”
雾茫的心脏猛地收紧,她强作镇定:“妾身一个深闺妇人,怎会知道这些。”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眸子里的情绪深不见底。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时,他忽然松开了手:“以后夜里锁好门窗,别乱跑。”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可雾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让她更加慌乱,她不该对他有任何不该有的情绪,他是她的仇人,是她必须毁掉的目标。
接下来的日子,萧玦似乎对她多了些关注。他会让她陪他下棋,虽然她依旧下得一塌糊涂;他会让她为他抚琴,虽然她的琴技只能算勉强入耳;他甚至会在她夜里做噩梦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窗外,直到她重新睡去。
雾茫越来越觉得不安。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维持伪装,看到他处理公务时紧锁的眉头,她会下意识地想为他沏一杯热茶;看到他因为旧伤复发而隐忍的模样,她会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会忘记任务,忘记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忘记那个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的家。
这天,萧玦带她去了城外的寒山寺。寺里的银杏叶黄得像金箔,风吹过,簌簌落下。他站在佛像前,背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本王幼时,曾在这里住过三年。”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疲惫,“那时候,师父说我戾气太重,恐难善终。”
雾茫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虔诚地叩拜,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和传说中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判若两人。
“王爷信佛?”她轻声问。
“不信。”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但我信因果。”
他的眼神太过灼热,雾茫慌忙低下头,却被他捏住了下巴。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很轻。
“雾茫,”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到底是谁?”
雾茫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啊,她是谁?是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孤女,还是那个潜入王府的细作?亦或是……那个在深夜里,会偷偷为他祈祷的雾茫?
“我是王爷的妾。”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答案,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萧玦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暖意:“是啊,你是本王的人。”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很静。雾茫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从袖中摸出那个装着“牵机引”的瓷瓶,指尖冰凉。只要将这瓶里的东西倒入他的茶水中,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她就能回到组织,就能为家人报仇了。
可她的手,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回到王府时,已是黄昏。萧玦忽然拉住她的手,将一枚玉佩塞进她的掌心:“这是本王的私印,凭它可以调动王府的任何暗卫。”
那玉佩温润如玉,上面刻着一个“玦”字。雾茫握着玉佩,只觉得它烫得惊人。
“王爷这是……”
“本王要离京一趟,处理边境战事。”他看着她,眸子里竟有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府里不安全,拿着它,护好自己。”
雾茫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要走了,这是她最好的机会。组织的人肯定会趁他离京动手,到时候她只要将布防图交出去,再让他“意外”身亡,就能完美地完成任务。
可她看着萧玦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为她挡下那支冷箭时的模样,想起他教她下棋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说“你是本王的人”时的眼神。
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夜里,雾茫独自坐在书房。桌上放着萧玦的布防图,是她趁他收拾行装时偷偷找到的。只要将这图送出去,叛军就能轻易攻破边关,萧玦必死无疑。
她拿起布防图,指尖却在颤抖。窗外的月光落在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仿佛变成了无数冤魂的哀嚎。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萧玦的铁骑踏过她的家乡,看到了父母倒在血泊中,看到了那个教她放风筝的小哥哥,被一箭穿心。
仇恨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可另一种陌生的情愫,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雾茫立刻将布防图藏好,转身看向窗外。只见几个黑衣人影翻墙而入,动作迅捷,显然是组织的人。
“雾茫,任务失败,该收网了。”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耐烦。
雾茫握紧了袖中的银簪,那是她防身用的武器:“布防图在我手里,但萧玦已经起疑,你们不能在这里动手。”
“哼,少废话!”黑衣人逼近一步,“交图,否则,连你一起杀。”
雾茫的心跳得飞快,她知道自己不能让布防图落入他们手中,更不能让他们伤害萧玦。她忽然将布防图扔到地上,趁黑衣人去捡的瞬间,拔出银簪刺向为首之人。
银簪刺入 flesh 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她杀过人,用毒药,干净利落,可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用这样原始而血腥的方式。
“你!”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毯。
其他黑衣人见状,立刻拔刀向她扑来。雾茫虽然会些防身术,但终究不是这些杀手的对手。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几道黑影从暗处窜出,瞬间将黑衣人制服。
是王府的暗卫。
雾茫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笑了。她拿起那枚刻着“玦”字的玉佩,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目的,可他还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三天后,萧玦回来了。他没有问书房里的血迹,也没有问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只是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回来了。”
雾茫看着他,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为什么?”
“因为我信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信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那一刻,雾茫所有的伪装都轰然倒塌。她扑进萧玦怀里,放声大哭,像个迷路的孩子。那些压抑在心底的仇恨、恐惧、挣扎,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说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萧玦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都过去了。”
雾茫知道,不会过去的。组织不会放过她,那些仇恨也不会凭空消失。但她忽然觉得,或许,她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夜里,雾茫将那瓶“牵机引”倒进了湖里。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碎掉的星辰。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摆脱过去,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只为复仇而活的雾茫了。
她是萧玦的人,是那个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会为他抚琴,会在他出征时,为他祈祷平安的雾茫。
红烛再次亮起时,雾茫靠在萧玦怀里,看着他下棋。这一次,她没有胡乱落子,而是认真地听着他讲解。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可她却觉得温暖。
“王爷,你说我们会有未来吗?”她轻声问。
萧玦落下最后一枚棋子,黑子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只要你在,就有。” 雾茫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她知道,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身边有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窗外的月光,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