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戌时,王大当家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眯了眯眼,稍微适应了明亮的烛光后,才从床榻上坐起,拉伸了一下筋骨。这一觉他睡的很舒适,也许是因为昨日的欢宴,也许是因为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总之,他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不过,长久的睡眠也有缺憾,从早晨到现在颗粒未进,因此肚子的饥饿感强烈到难以忽视。自窗户向外望去,天色已晚,只剩下一丝残存的光亮还弥留在天边。这个时候,王家的下人自当已经备好了晚膳,可是为什么没有来叫他用膳?难道是害怕叫醒他被责罚?可以往这个点,就算下人没来,王夫人也应当来喊他了吧?王大当家越想越觉得不对,而且,似乎从刚刚开始,这里就安静的可怕,好像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难道王家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种可能,王大当家立刻匆匆穿上鞋子,从自己的屋子冲了出去,进到院内,四处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以往在旁守候的侍卫也不知所踪,看到这种情况,他的内心凉了半截,更加证实了内心的想法,一定是王家出了什么事!
王大当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马不停蹄地朝大厅奔去,全然不顾自己身上滑落的衣服和被风吹乱的发丝。随着他离大厅的距离缩短,他才听到了除了鸟鸣和风吟外其他的声音。只不过不知道大厅内出了什么事,越靠近就越能听到大厅内的声响,好像有很多人的感觉,听上去乱哄哄的,此外,他还听到了王夫人的声音,她应当在维护秩序,不过可惜没什么作用。
王大当家渐渐放缓了脚步,侧耳静听着,他暂时不敢贸然进入,万一出什么意外……王大当家摇了摇头,心中划过无数种可能性,但都被他一一否定掉了。不多时,大厅内好像渐渐安静了下来,王夫人的声音也逐渐明朗,只不过还是有些含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几个关键词:昏迷、无碍、疯了、稍安勿躁什么的。等等,这些词,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啊?王大当家内心暗道不好,难道说王念青的事情已经被查明白了?不可能啊!他这些日子明明都把消息完全封锁了,怎么还会有消息传出去?难道有奸细在府内?还是说今天早上那个下人走漏了风声?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众人。王大当家想着,听着屋内似乎骚动又起,隐隐有闹大的趋势,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院内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随着他的进入,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注视着他,而他也回望着众人。王家的大厅从来没有如此拥挤过,放眼望去,除了自家的下人和亲眷,宋家,沈家,李家,杨家……京中排的上号的几大家族都有一两位长辈到访,甚至在角落中,他还看到了二皇子和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太子的亲兵统领。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此刻又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难道他就睡个觉的功夫,他费尽心机藏的那些事就全被抖出去了?
事实上,来客中不乏算计之辈,虽确有些人是因为对其的关心而到访,但是更多的,都有着不同的私心。比如二殿下,他掌管国家财政,同时也有自己的生意,本来和王家并无瓜葛,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王家凭借着强大的商业版图,夺下了大量的流动资金,有时候还会在暗中给他使绊子,虽说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一旦次数多了也会叫人厌烦。在他接手安阳街时,他们更是变本加厉,一次次企图用各种方式揽客,几次差点砸了梦辉楼的招牌,甚至截断物资,间接导致了国库空虚,而王家一家独大。每次当他查到的时候,王家总能甩出一个替罪羊,然后自己全身而退,简直是流氓级别的,王念青简直是得了他爹的真传,偏偏他还没法治王家的罪,因为没有证据。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王念青,结果接连几日都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真是令人抓狂。他这次就是来看看王家主到底是不是疯了,假如属实的话,他定要在王家群龙无首之时好好报复一回。
就在王大当家内心风暴,且众人一派死寂的场面下,王夫人率先打破局面:“诸位请看,我所言不假,我家夫君身体健在,所谓陷入疯魔简直无稽之谈,不知诸位究竟从何处听来的谣传,还望为吾等正名。”
众人的视线依旧落在王大当家的身上,本来他们的内心还有动摇,毕竟昨天他们还见到王大当家在晚宴上的样子,完全不像疯了样子啊,总不能说一夜之间突然就这样了吧?可是……现在的王大当家,确实不好说他的情况啊!此刻的他,由于刚从睡梦中醒来没有梳妆打理,头发乱糟糟一团堆在头上暂且不说,身上的衣服也是,由于刚刚跑的太急,不仅衣袍从肩上滑落,没来得及穿好,而且还跑掉了一只鞋,正光着一只脚站在大厅内,这样的王大当家,论谁敢相信王夫人的话?大家只当她是在掩饰事实罢了。众人面面相觑,都被眼前的景象搞昏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家主,您的衣着?”
众人循声望去,原是角落中那位殿下发话了。王大当家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凌乱的衣袍,又抬头对上众人探究的目光,饶是他刚刚昏沉的头脑现在也逐渐清醒,他终于弄懂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那厮在找人的时候胡言乱语,借口说自己家老爷疯了要寻些人除魔罢。王大当家在心中暗恼,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下人,到底是谁招进来的,等他把事情摆平,定要好好惩罚这口无遮拦的奴仆。
王大当家随即站直身体,将滑落的衣服向上提了提,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到:“咳咳,鄙人想诸位大抵是误会了,鄙人近日身体康健,衣着不整也不过是因为方才听说有客人到访,着急来接客的原由,还望诸君见谅。”
苏月晖微眯起眼睛,显然,这个解释过于苍白了,将错误归结到下人身上,还并未解释自己找术士的原因,此事怕是另有隐情。再联想到自己大哥昨日晚宴上的行为,他很难不怀疑是苏念青出了事。
但是在他琢磨着如何开口的时候,他身旁的人抢先开了口:“敢问王家主,既然无事,那找这些江湖术士,意欲何为?”
低沉的嗓音如木杵,敲响了王大当家内心的警钟,他其实还并未想好一个理由,本以为那小厮能编出个好理由让他顺水推舟,结果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他这了。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想这么多了。
“哈哈,鄙人近日在研制一种新型的商品,有提神醒脑之功效,只可惜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前些日子夫人曾同我说,这民间的术士不乏妙计,因而鄙人重金聘请了几位,来协助鄙人罢了。”
这个回答其实很符合他作为商人的身份,一些单纯的客人也就信以为真了,但细想下来其实是有问题的,毕竟江湖术士在制药这方面其实不如道士,相比之下,他们更擅长搞一些装神弄鬼的事情来哄骗一些傻子罢了,协助制药?这明显是个幌子。不光苏月晖,沈家父子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们皱着眉头,默契对视了一眼。有问题。二人心想。不过二人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质疑,因为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开口了。
“既然王家主无碍,那吾等便都散了吧,时辰已晚,诸位豆早些回去歇息吧,再过多停留恐怕会打扰到王家主了。”
嗓音如洪钟,带着威严与肃穆,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足以令群臣震颤。宋相的话如同定海神针般止住了私底下的一切流言蜚语,原先还想发话的几位也顿时默不作声,都有序地朝门外散去。就连原先准备追问的二皇子,也在那位统领的眼神暗示下选择了沉默,跟上大部队离开了王府。宾客散去,喧嚣又再次归于沉寂。
不过,有一位除外,是宋府的掌事嬷嬷。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所有人都离开后,迎着王家夫妇问询的目光上前,将一封信递交给了王大当家。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就遁入夜色之中,弄的夫妇二人一头雾水。二人坐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信封,这是一种在当时极其常见的信封,除了上面镌秀的“王家主亲启”外再无其他字样。夫妇二人视线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迷茫和不解。王大当家撕开信封,待看清信上的字后不由得瞪大眼睛,猛地站起身,双手战栗着紧紧攥着信纸。不多时有似无奈地跌坐回梨花木的太师椅上,将信纸丢回到那紫檀八仙桌上,紧闭双眸,捏着眉心叹气。王夫人看他这般反应,也急忙将信拿起来看,看完后的反应几乎和王大当家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强烈。
“怎么会……我儿究竟是如何会……”
王夫人嘴中断断续续地呢喃道。说罢又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地转向王大当家,大骂道:“都是你!若不是你那天说那些话刺激他,我儿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也随他去了!”
王大当家本就烦躁,听到她这些话也憋不住火气:“嚷嚷什么?你去就去,以为对我来说算什么损失吗!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现在指责我有什么用?我难道当时能料想到?!有这时间不如早点想想办法!”
“办法办法,现在有什么办法!除了相信他,我们别无他法!你知道这毒的,整个万国无一人可解,现在除了冒着丧失我儿生命的风险,相信宋相,我们没有别的退路了!”
“那就去!明日我就去求医问药!我王家就这么一个嫡子,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回来!”
说罢王大当家一甩衣袖,从后门离开了大厅,独留王夫人一人还在看着那封信低声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