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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表藏锋

朱墙锁清秋

\[正文内容\]朱墙锁清秋第3章 笺表藏锋

晨露在琉璃瓦上凝成细珠,沿着飞檐垂落时,沈姝已对着那叠明黄笺表坐了一个时辰。

窗棂漏进的天光沾着雨后潮气,在紫檀木案几上洇出淡淡的水痕。她握着紫毫笔的手悬在半空,笔尖墨滴在"长春宫添置冬衣"的笺表上晕开小团墨渍,像朵骤然绽放的黑梅。

"娘娘,该用早膳了。"青禾第三次温声提醒,铜盆里的洗脸水换了两回,热气早已散得干净。

沈姝没抬头,指尖划过笺表上"苏绣锦袄十二件、白狐披风三领"的字样,指腹磨得宣纸沙沙作响。她记得去年给太后请安时,见着的那件白狐披风,还是先帝赏给太后的旧物。

"长春宫的份例,什么时候这么宽裕了?"沈姝的声音裹着晨寒,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青禾端着绿豆糕的手一抖,糕点撞在碟子里发出脆响。这话问得太险,宫里谁不知道,长春宫的份例早随着晚晴姑娘的恩宠水涨船高。

偏殿突然传来笙箫声,靡靡之音穿过雨雾飘进来,调子软绵绵的,像没骨头的蛇。沈姝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砸在"白狐披风"四个字上,彻底糊成了黑团。

"大清早的就吹拉弹唱,"青禾把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搁,"也不怕扰了陛下歇息。"

沈姝放下笔,接过青禾递来的热帕子。帕子上绣着并蒂莲,还是她嫁入东宫那年亲手绣的。那时针脚笨拙,莲心处还歪歪扭扭地绣着个"渊"字。

"陛下现在,怕是就在长春宫听曲呢。"沈姝把帕子扔回铜盆,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袖口,"去把工部送来的《宫规辑要》取来。"

青禾应声而去,心里却七上八下。自那日陛下从坤宁宫匆匆离去,宫里的风声就没停过。传晚晴姑娘吞金是假,实则得了风寒;又说陛下抱着她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今早更是听说,内务府把今年新贡的东珠,半数都拨去了长春宫。

"找到了娘娘。"青禾捧着蓝布封皮的典籍回来时,见沈姝正对着长春宫的笺表冷笑。宣纸上用朱砂笔写着八个大字:"僭越逾制,着令减拨。"笔锋凌厉,划破了半张纸。

沈姝把《宫规辑要》翻得哗哗作响,停在其中一页推向青禾:"念。"

"皇后以下,贵妃岁例......白狐皮三张,青狐六张......"青禾越念声音越小,抬头看沈姝脸色,"晚晴姑娘只是正七品答应,按例......按例只能用银鼠皮......"

"可她要十二件苏绣锦袄,"沈姝取过另一张笺表,声音冷得像殿角的冰棱,"还要鎏金熏笼十二对,比贵妃的份例还多了三成。"

青禾咬着唇不说话。她跟着沈姝在边关长大,见惯了军法如山。在雁门关,若有小兵敢私藏半两军饷,当即就按军法处置。哪像这深宫,一个宫女都敢蹬鼻子上脸。

沈姝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她取过朱砂笔,在每张笺表上都落下"着令减拨"的朱批,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坤宁宫格外刺耳。

"娘娘,"青禾看着那鲜红的批语,心惊肉跳,"这样会不会太......"

"太什么?"沈姝打断她,把批好的笺表摞成整齐一叠,"太不给陛下留情面?还是太不给那位晚晴姑娘面子?"

她起身走到窗边,雨后的庭院里,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树落了满地残叶。几个小太监正在清扫,扫帚划过湿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禾,你记着,"沈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这宫里,规矩就是规矩。今日她能逾制用白狐皮,明日就能穿龙袍。本宫若不管,将来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青禾正想回话,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秦公公到——"

沈姝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她就知道,萧景渊不会坐视不理。

秦公公迈着小碎步进来时,脸上堆着虚伪的笑。他穿着件石青色蟒纹袍,腰间挂着个翡翠翎管,比内务府总管的排场还大。

"皇后娘娘吉祥。"他打了个千,眼神却瞟着桌上那叠批好的笺表,"陛下听说娘娘今儿精神好些了,特意让奴才来看看。"

沈姝没起身,只淡淡道:"有劳公公挂心。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秦公公直起身,从袖中掏出张明黄纸,展开时尖声道:"陛下口谕,长春宫晚晴姑娘侍奉有功,赏东珠一斛,锦缎百匹。另,六宫笺表乃后宫琐事,皇后凤体为重,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这话明着是赏赐,实则是敲打。沈姝看着秦公公那张得意的脸,突然想起三年前在东宫,这个太监还只是个给太子端茶倒水的小角色,见了她连头都不敢抬。

"本宫知道了。"沈姝接过口谕,指尖在"晚晴姑娘侍奉有功"几个字上用力一掐,指甲几乎嵌进纸里。

秦公公见她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娘娘,奴才多嘴说句,晚晴姑娘性子柔弱,身子骨也单薄,您......"

"公公说完了吗?"沈姝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

秦公公愣了一下,随即赔笑道:"娘娘恕罪,奴才只是......"

"本宫问你,说完了吗?"沈姝猛地起身,凤袍曳地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秦公公被她眼神里的寒意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说、说完了......"

沈姝突然抬手,将桌上那叠批好的笺表狠狠砸在他脚下。明黄纸张散落一地,朱砂批语像血一样刺目。

"这些也是琐事?"沈姝一步步逼近,声音不大,却带着雁门关的风沙气,"贵妃份例僭越也是琐事?后宫用度超标也是琐事?秦忠!"

她突然直呼其名,秦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在宫里当差多少年了?"沈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忘了祖宗规矩,还是眼里根本就没有本宫这个皇后?"

秦公公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咚"声响:"娘娘饶命!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沈姝冷笑,"奉的是哪门子的旨?是让你纵容宫嫔逾制的旨,还是让你到坤宁宫指手画脚的旨?"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字字如刀:"回去告诉陛下,本宫是镇国公府的女儿,学的是三从四德,守的是祖宗家法。六宫笺表,本宫管得;逾制用度,本宫也管得!"

秦公公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捡起地上的笺表:"奴才......奴才告退......"

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青禾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娘娘,您刚才太吓人了......"

沈姝没说话,走到案前看着散落的朱砂笔。笔尖的朱砂凝结成块,像干涸的血。她突然想起封后大典那日,萧景渊将凤印塞到她手里时,掌心也是这样的红。

\*\*\*傍晚时分,殿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来的不是秦公公,而是内务府的小太监,捧着个描金漆盒。

"皇后娘娘,这是陛下赏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掀开盒盖时,里面的南海珍珠钗闪着温润的光。

沈姝看着那支珍珠钗,想起小时候随父亲进宫,太后也曾赏过她一支类似的。那时哥哥笑话她像只偷穿大人衣裳的猴子,她还追着哥哥在御花园里跑。

"放下吧。"沈姝淡淡道,目光却未在珍珠钗上停留。

小太监放下漆盒,又从袖中掏出张纸条:"陛下还说,晚晴姑娘年幼无知,冲撞了娘娘,明日一早就来给您请安。"

沈姝接过纸条,上面是萧景渊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写着:"姝儿,往事莫提。"

往事莫提?沈姝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宣纸,很快就烧成了灰烬。那些在边关苦等的日夜,那些在东宫强颜欢笑的时光,那些在封后大典上的屈辱,岂是一句"往事莫提"就能抹去的?

深夜,坤宁宫的灯还亮着。沈姝独自一人坐在内殿,面前摆着那只描金漆盒。珍珠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晚晴姑娘腕间那抹刺眼的红。

她拿起钗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这支钗子,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羞辱。萧景渊以为,一支珍珠钗就能抚平她的伤口?就能让她忘记封后大典上的背弃?

沈姝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打开妆奁,取出里面的火石,"咔嚓"一声擦亮。火苗窜起时,她将珍珠钗扔进了炭盆。

珍珠在火焰中慢慢变色,温润的光泽渐渐褪去,露出里面暗淡的底色。沈姝用火钳拨弄着燃烧的钗子,看着它一点点变形,最终化为一滩黑灰。

"娘娘......"青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声音哽咽。

"去把李顺叫来。"沈姝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顺是沈姝从镇国公府带来的太监,也是她的心腹。听到传唤,他很快就出现在殿内,躬身道:"奴才在。"

沈姝看着炭盆里的灰烬,缓缓道:"你去查一下,那个晚晴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记住,"沈姝补充道,声音压得很低,"查仔细些。她进宫前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都给本宫查清楚。"

李顺重重磕头:"奴才遵命。"

看着李顺消失在夜色中,沈姝走到窗边。天边挂着一轮残月,月光清冷,照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泛着惨白的光。

她知道,从今夜起,这深宫将再无宁日。她与萧景渊之间,早已不是夫妻,而是生死仇敌。

而那个看似柔弱的晚晴姑娘,究竟是棋子,还是执棋人?

沈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不管她是谁,敢动沈家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远处长春宫隐约的丝竹声。沈姝看着那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转身回到案前,摊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写下两个字:"布阵"。

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笼罩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李顺的身影在宫墙上一闪而过,融入浓重的夜色。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是沈姝在他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是镇国公府的令牌,见牌如见人。

坤宁宫的烛火,在寂静的深夜里摇曳不定,像一颗在黑暗中顽强跳动的心。

沈姝坐在案前,目光如炬,仿佛又回到了雁门关的城楼。那时,敌军压境,父亲问她怕不怕。她握紧弓箭,说不怕。

现在,她也不怕。

这深宫是另一座战场,她沈姝,绝不会输。

炭火渐渐熄灭,殿内寒意渐浓。沈姝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继续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纸上的字迹越来越密,像一张错综复杂的棋局,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而她,就是那个执棋的人。

窗外的残月渐渐西沉,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座皇宫里的争斗,也将拉开新的序幕。

沈姝放下笔,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她知道,前路凶险,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沈家,为了自己,她必须赢。

\[未完待续\]晨露未晞时,青禾在沈姝案头呈上一碗姜茶。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几粒红梅,是去年冬天晒干的梅花蕊。沈姝执笔的手未停,指尖沾着朱砂在"御膳房添购燕窝八百两"的笺表上划下朱批,笔尖将"八百两"三个字刺出细孔。

"娘娘,李顺回来了。"青禾声音刚落,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姝抬眼,见李顺跪在青玉阶下,手里捧着个乌木托盘,上面覆着层黑绸。

"查得如何?"沈姝放下笔,姜茶的热气漫过她苍白的脸颊。

李顺揭开黑绸,露出里面的物什——半枚破碎的桃花纹玉佩,几张泛黄的药方,还有一绺缠在银簪上的青丝。"晚晴姑娘原是江南盐商苏家的庶女,三年前进宫时并非以宫女身份,而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没入浣衣局的。"

沈姝捏起那半枚玉佩,断裂处还留着暗红血痕。她想起三个月前,江南盐运使苏明哲因贪墨被抄家的案子,当时是父亲亲自督办的。"苏家满门抄斩,怎会留下活口?"

"是秦公公在中间插手。"李顺从袖中取出张供词,"浣衣局的刘姑姑说,是秦公公亲自将晚晴姑娘从死牢里接出来的,还改了户籍文书。"

帐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晚晴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杏仁酪:"姐姐醒着吗?妹妹来给您请安了。"

沈姝将玉佩掷回托盘,黑绸无声掩上那些秘密。她端起姜茶抿了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烫得她眼底泛起水汽。"让她进来。"

晚晴穿着件月白绫袄,领口袖口滚着圈银狐毛,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愈发苍白。她捧着个描金漆盒跪在地上,环佩随着动作轻响:"听闻姐姐凤体违和,妹妹特意炖了燕窝。"

沈姝看着她腕间那抹刺目的红,突然想起昨夜炭盆里化为灰烬的珍珠钗。"本宫记得,按宫规答应是不能用银狐毛的。"

晚晴身子一颤,盒里的燕窝晃出几滴落在金砖上。"是、是陛下赏的......"

"陛下赏你,你就能逾制吗?"沈姝放下茶碗,瓷碗与案几相撞发出脆响,"本宫昨天在笺表上批的'僭越逾制'四个字,你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也当做看不见?"

晚晴的脸霎时白如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姐姐恕罪,妹妹......妹妹只是觉得天儿冷......"

"冷?"沈姝冷笑,目光扫过她腕间那串东珠手钏,"戴着南珠手钏还喊冷,让那些穿着棉袄过冬的宫人们听见,怕是要寒心。"

晚晴突然跪行几步抱住沈姝的裙角,腕间东珠与沈姝裙上的玉佩撞出细碎声响:"姐姐饶了我这遭吧!我再也不敢了!"她的指甲掐进沈姝的裙料,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沈姝低头看着那双攥紧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蔻丹红得像血。这双手不像伺候人的手,倒像是......

"放开。"沈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晚晴吓得立刻松手,指尖颤抖着退后。就在这时,沈姝突然瞥见她脖颈间露出的半截红线,线头拴着个极小的银锁。样式古朴,绝非宫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沈姝眼神一凛。

晚晴慌忙拢紧衣领,脸色比刚才更白:"没、没什么......是家乡带来的护身符......"

沈姝没再追问,只是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着。姜茶的辛辣在舌尖散开,她突然想起李顺呈上来的药方,上面的字迹与当年父亲在边关收到的密信笔迹,竟有七分相似。

"燕窝留下,你回去吧。"沈姝放下茶碗,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树上。昨夜的风又吹落不少残叶,几个太监正在清扫,扫帚划过湿地面的声音,像极了沙场收尸时的拖拽声。

晚晴如蒙大赦,磕头谢恩后匆匆离去。青禾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娘娘,这晚晴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眼神却......"

"却像条毒蛇,对吗?"沈姝接过李顺递来的供词,上面写着苏明哲当年除了贪墨,还私通外敌。而送密信去边关的人,至今下落不明。

帐外忽然传来秦公公尖细的笑声:"皇后娘娘真是好雅兴,一大早就和晚晴姑娘说体己话呢。"话音未落,他已摇着拂尘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个半人高的锦盒。

沈姝看着那锦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知道,这是萧景渊的第二重试探。

秦公公打开锦盒,里面是件火狐皮袍,毛色油亮,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货色。"陛下说昨儿个委屈了娘娘,特意把辽东刚贡来的火狐皮给您送来了。"

沈姝走上前,指尖拂过柔软的狐毛。皮袍里子上绣着暗纹——不是皇后该用的凤纹,而是太子才能用的蟒纹。萧景渊这是在警告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替本宫谢过陛下。"沈姝转身,目光落在秦公公腰间的翡翠翎管上,"公公这翎管倒是别致,不知是哪位大人赏的?"

秦公公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捂住腰上的翎管:"是、是奴才自己买的......"

"哦?"沈姝挑眉,"本宫记得这翡翠翎管,是去年江南盐商苏明哲送给李大人的寿礼。怎么,跑到公公腰上了?"

秦公公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扑通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不知道这翎管的来历......"

沈姝没理他,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晨光。她知道,这盘棋已经开始落子,而她,绝不会输。

"青禾,"沈姝轻声道,"把那碗燕窝端来,本宫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青禾端来燕窝时,看见沈姝正对着那叠笺表冷笑。宣纸上的朱砂批语红得像血,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而跪在地上的秦公公,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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