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实验室里那圈昏黄的光晕，像宇宙中一个孤独的灯塔，将我们两人圈禁在这片弥漫着松香、臭氧、尘土和微弱血腥味的寂静里。空气凝滞，沉重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只有我们彼此交错的呼吸，在低沉的仪器嗡鸣背景音下，显得格外清晰。

“丁程鑫，”我的声音打破了这层薄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先把你额头处理一下。”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根细微的、却足以撬动什么的杠杆。他紧绷的身体猛地松懈下来，那强撑着的孤勇瞬间泄去大半，整个人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眼底那两簇燃烧的光焰剧烈地摇曳着，从极致的紧张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随即又被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淹没。

“好…好。”他声音发颤，低低地应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顺从地跟着我走向角落的洗手池。

我拧开冷水，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他微微弓着背，顺从地将额角那道细小的伤口凑到水流下。冰冷的水刺激得他轻轻“嘶”了一声，身体本能地缩了一下。我抽出一张干净的实验室专用无尘纸，浸湿，小心地擦拭掉伤口周围沾着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他的皮肤温热，带着奔跑后的潮意，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显得格外脆弱。

水流冲走了脏污，那道被树枝刮破的伤痕清晰地显露出来，不算深，但皮肉翻卷着，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刺目。我关掉水，转身走向存放应急药品的壁柜。手指在冰凉的金属柜门上停顿了一瞬，才拉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规格的密封袋、试管、化学试剂瓶，以及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白色急救箱。

取出碘伏棉签、无菌敷贴。走回他身边时，他正用无尘纸胡乱按着额角，试图止住冷水冲洗后重新渗出的血珠，动作笨拙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焦急。

“别动。”我拿开他的手。

他立刻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双眼睛，带着残余的水汽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一眨不眨地、近乎贪婪地追随着我的动作。我的指尖捏着蘸了碘伏的棉签，轻轻触上那道伤口。

“唔…”消毒剂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蹙紧眉头，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又微微绷紧，但强忍着没有躲开。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我的手指上，看着那棉签小心地沿着伤口边缘擦拭，看着我用镊子夹起一块方形的无菌敷贴，精准地覆盖在伤口上，指尖隔着敷贴轻轻按压边缘，确保贴合。

整个过程，实验室里只有镊子与敷贴包装纸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我们两人交织的呼吸。处理完毕，我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他依旧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额前那缕湿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边敷贴，只露出一点白色的边缘。

“好了。”我说。

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敷贴遮住了那道狼狈的伤痕，但遮不住他脸上浓重的倦色和惊魂未定后的苍白。羽绒服上的灰尘和枯叶，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卫衣领口，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亡命奔逃。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分辨——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不顾一切后的空茫，有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丝……固执的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