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推开车门，一股地库特有的阴冷气息瞬间涌入。他站直身体，回头看我，那双刚刚哭过的眼睛还微微泛红，像水洗过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散尽的感动，有深深的眷恋，有对即将分离的不舍，更有一种被重新点燃的、更加坚定的光芒。

“林晚，”他低声唤我，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带着微弱的回音，“路上小心。”

“嗯。”我应道。

他像是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目光深深地、贪婪地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影像刻印进脑海。最终，他只是用力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汲取了最后的力量，然后转身，快步走向那部需要专属密钥的电梯。刷卡，电梯门无声滑开，他走进去，转身，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隔着逐渐变窄的缝隙，他依旧望着车子的方向，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

电梯门彻底关闭，将他挺拔的身影吞没。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上升。

引擎重新启动，低沉的轰鸣在地库中回荡。我最后看了一眼电梯上升的指示灯，挂挡，车子平稳地滑入昏暗的车道。副驾驶座位上，那件折叠整齐的羊毛呢大衣，安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属于我的、冷冽而干净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他拥抱过的温度。而腿上那个微微皱着的、带着泪痕的甜品纸袋，却散发着属于他的、笨拙而滚烫的暖意。

冰冷与温热，秩序与混乱，精密的逻辑与汹涌的情感……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件大衣和一个纸袋，以一种奇异而真实的方式，并置在了这狭小的空间里。

车子驶出地库，汇入凌晨空旷寂静的城市街道。路灯的光晕如同流动的星河，在挡风玻璃上不断滑过。我握着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城市巨大的电路板在脚下延伸，复杂而有序。

量子隧穿模拟板的优化算法在脑海中清晰闪过，每一个跳变的节点都精准无误。而心口那片名为“林晚”的深海之下，昨夜被投入的炽热光源，正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信号，穿透冰冷的介质，搅动着深藏的水流。

我们试试。

这四个字，不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正在进行时态的、精密而大胆的实验方案。变量已加载，噪声已识别，干扰源明确。过程或许充满不可预测的波折，但目标函数，已然设定。

车窗外，城市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睡。而实验室里，新的数据流，即将开始运行。

北京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碎如盐粒，无声地落在科技园区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旋即被风吹散，不留痕迹。空气里是干燥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寒意。“星启未来”工作室内部的气氛，却比窗外的严冬更加凛冽。

技术部公共办公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交谈、键盘敲击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嘶嘶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数十道目光，或明或暗，带着探究、同情、幸灾乐祸，如同无形的射线，聚焦在我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窥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