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紫禁城还笼罩在深冬的墨蓝夜色里。乾清宫巨大的宫门在沉重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的景象。丹墀之下,身着各色禽兽补子朝服的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多时。寒风吹过广场,卷起袍袖,带来刺骨的冷意,但无人敢动,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瞟向那高高在上、空悬的龙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窥探——今日,是陛下大病初愈后的第一次正式大朝会。
王承恩尖细悠长的“陛下驾到——”划破了寂静。
朱小明,或者说崇祯皇帝,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他腿还有点软),穿着那身让他浑身不自在、重得要命的十二章衮服,头戴沉重的冕旒冠,一步一顿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冕旒的玉珠在眼前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视线有些受阻。他努力挺直腰板(社畜的腰肌劳损在抗议),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龙行虎步”,但效果大概介于“强作镇定”和“腿肚子转筋”之间。
他坐上那张硬邦邦、加了自制软垫(被王承恩藏在明黄缎子下)的龙椅,目光扫过下面黑压压、低眉顺眼的臣子们。这感觉…比在千人大会上做汇报还紧张百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王承恩临时抱佛脚教的流程,模仿着电视剧里皇帝的样子,尽量平稳地开口:“众…众卿平身。”
“谢陛下!” 整齐划一、带着嗡嗡回音的声音响起,百官起身。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好奇、审视、忧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朱小明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新来的猴子。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王承恩尽职地唱喏。
短暂的沉默后,一位身着仙鹤补子、须发皆白的老臣出列,正是首辅温体仁。他手持象牙笏板,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洪亮:“臣,内阁首辅温体仁,有本启奏。”
来了!朱小明心中一凛,坐直了些。
温体仁没有直接提陕西的事,而是先奏报了几件相对常规的政务:某地官员升迁、某处河工进展、祭祀礼仪筹备…他语速不快,措辞严谨,引经据典,每一句话都力求滴水不漏,充满了庙堂之上的庄重感。
朱小明耐着性子听。前几分钟还行,努力理解着那些文绉绉的词汇。但听着听着,那些“伏惟”、“仰赖圣德”、“泽被苍生”之类的套话就开始在他脑子里打转,催眠效果堪比大学时的哲学课。冕旒的玉珠在眼前晃啊晃,龙椅再软垫也硌得慌。他忍不住悄悄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也更不庄重)的姿势,眼皮开始有点打架。
温体仁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此皆仰赖陛下…励精图治,宵衣旰食…臣等感佩莫名,唯…唯…” 他似乎终于要切入正题了,语速放慢,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唯陕西巡抚张尔忠八百里加急奏报,秦中大旱,赤地千里,饿殍塞途,流民日众,聚啸山林者渐夥,如痈疽之患,恐成燎原之势。前番请赈之疏,已蒙御览。臣等夙夜忧思,深感…”
“停!”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温体仁抑扬顿挫的陈词。
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望向龙椅。只见年轻的皇帝皱着眉,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一只手甚至无意识地挥了挥,像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温…温爱卿,” 朱小明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但效果更像是在抱怨,“你说了这么多,朕就听明白一件事:陕西那边闹灾了,很严重,流民要造反了。对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目瞪口呆的群臣,直接抛出了灵魂拷问:“那‘重点’呢?朕上次朱批让你们‘说重点’,你们议了几天,重点是什么?灾情到底有多严重?具体死了多少人?流民有多少?聚集在哪儿?领头的是谁?还有最关键的——你们‘想办法’想出来的办法呢?钱粮从哪儿来?怎么运过去?谁负责?多久能到?”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温体仁和所有大臣的心坎上。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华丽辞藻,甚至有些词用得极其直白(“造反”、“死了多少人”),直指核心,粗暴地撕开了所有铺垫和修饰。
温体仁老脸一阵红一阵白,饶是他城府深沉,也被皇帝这近乎无礼的打断和连珠炮似的诘问弄得一时语塞。他准备好的那些“感佩圣德”、“忧心如焚”的铺垫,在皇帝“说重点”的要求下,显得如此苍白和多余。
“陛…陛下…” 温体仁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翻腾的心绪,试图挽回局面,“臣正要详陈…”
“那就直接说!” 朱小明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温体仁,“别绕弯子!朕要听数字!听办法!听结果!就像…就像你们平时向上峰汇报那样,列个一二三四五出来!” 他差点脱口而出“像做PPT一样”,幸好及时刹住。
大殿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向上峰汇报?一二三四五?皇帝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工部主事的上官吗?
温体仁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身后,户部尚书傅冠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干涩:“启…启禀陛下…据张巡抚急报,受灾州县已达三十有二,流离失所者…恐不下数十万众…聚于商洛山中者,据探报,约…约万余之数,为首者名唤…王二?…钱粮…户部库银仅余…仅余八万七千余两,杯水车薪…至于办法…臣等…臣等正在竭力筹措,或可劝谕富户捐输,或可暂挪他省漕粮…” 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
“八万七千两?几十万灾民?” 朱小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愤怒,“这点钱够干什么?买馒头都不够一人一个吧?!劝捐?挪漕粮?那要多久?!等你们‘筹’到了,流民都打到京城脚下了吧?!”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拍完有点后悔,手疼),“听着!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朕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户部、内阁,还有那个张巡抚!三天内,给朕拿出一个能立刻执行、能救命的章程!要具体的!要能落地的!钱粮怎么来?怎么分?怎么运?谁负责?出了岔子找谁算账?白纸黑字写清楚!别跟朕整那些虚的!”
他喘了口气,环视鸦雀无声的朝堂,看着一张张震惊、茫然、甚至有些惶恐的脸,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社畜布置任务时的“体贴”和不容置疑:
“还有,以后奏事,都按这个来!先说结论,再说理由,最后提要求!废话少说!朕…朕时间宝贵!”
掷地有声的“三天期限”和“废话少说”如同两记惊雷,在奉天殿内炸响,余音久久回荡。
王承恩站在御阶旁,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完了,这下捅破天了!三天?还要具体章程?万岁爷这是要逼死阁老和尚书们吗?
温体仁脸色灰败,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傅冠更是面如死灰,摇摇欲坠。其他大臣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冰封状态。
朱小明看着下面一片死寂、如丧考妣的臣子们,心里那点社畜翻身做“甲方”的爽快感瞬间被巨大的空虚和更深的焦虑取代。他知道自己逼得太急,手段太糙,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但…他有选择吗?历史的绞索,正在一寸寸收紧。
三天…这地狱难度的考题,这帮习惯了打太极的老官僚们,真能交出合格的答卷吗?还是…会掀起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