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紫禁城。白日里喧嚣的宫阙，此刻只剩下死寂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乾清宫暖阁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朱小明端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扶手，目光死死盯着殿门方向。王承恩侍立一旁，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王伴伴，什么时辰了？”朱小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回…回万岁爷，戌时三刻了…”王承恩的声音带着颤音。
戌时三刻…距离他“邀请”信王入宫“赏经”，已过去近一个时辰。信王府离皇宫不算太远，以信王的身份和车驾，早该到了。
他没来。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朱小明心头。拒绝入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信王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意味着他根本不屑于再伪装？意味着…摊牌的时刻，就在今夜！
“骆养性…有消息了吗？”朱小明又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还…还没有…”王承恩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派出去接应的番子…也…也没回音…”
朱小明的心沉到了谷底。骆养性是他在宫外唯一能指望的刀，如今这把刀迟迟未归…难道…骆养性也遭遇了不测？或者…信王在宫外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已经截断了骆养性回京的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却不是骆养性，而是一个小太监慌张的禀报：
“启…启禀万岁爷！信…信王爷的车驾…已到东华门外！但…但王爷说…说…”
“说什么？！”朱小明猛地站起身。
“王爷说…说陛下所赐《金刚经》太过珍贵，不敢轻携入宫…他…他已命人回府去取…请…请陛下稍待片刻…” 小太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取经？！”朱小明怒极反笑，眼中寒光爆射，“好！好一个取经！他这是要回府…点兵吧！”
拖延！赤裸裸的拖延！信王根本就没打算进来！他是在争取时间，调动他在京城内可能埋伏的力量！
不能再等了！朱小明猛地一拍御案：“王承恩！立刻传令！关闭宫门！所有宫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命侍卫亲军，全副武装，上宫墙警戒！东厂、锦衣卫在宫内的所有人，都给朕集中到乾清宫周围！准备…迎敌！”
“是！万岁爷！”王承恩连滚爬爬地冲出去传令。刺耳的铜钟声和梆子声瞬间划破死寂的夜空，响彻整个紫禁城！沉重的宫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合拢，侍卫们奔跑呼喝，甲胄碰撞声、刀剑出鞘声连成一片，整个皇宫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时间在刀锋般紧绷的气氛中一分一秒流逝。宫墙外，隐约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集结。宫墙内，乾清宫周围，数百名侍卫、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手持兵刃，屏息凝神，如同绷紧的弓弦，对准着黑暗的甬道尽头。
亥时初刻。
一阵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悠闲的脚步声，终于从乾清宫外的甬道传来。不是大队人马，只有寥寥数人。为首一人，身着亲王常服，面容清癯，神态平和，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信王朱由检！他身后只跟着两个低眉顺眼、捧着锦盒的王府内侍。
信王…竟然来了？而且是只带着两个内侍？！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让乾清宫前严阵以待的侍卫们都有些错愕。朱小明站在殿门口，看着信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顶点。事出反常必有妖！
“臣，参见陛下。”信王走到殿前台阶下，依礼躬身，声音平静无波，“深夜叨扰陛下清修，臣惶恐。只是陛下所赐《金刚经》，乃无上至宝，臣不敢轻慢，故而回府取来，耽搁了些时辰，还望陛下恕罪。”
他示意身后内侍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卷古旧泛黄的经卷。
朱小明死死盯着信王的眼睛，试图从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看出汹涌的暗流。“皇叔…有心了。”他声音冰冷，“只是…朕今日请皇叔来，赏经是其一，更想问问皇叔…可识得此物？”
说着，朱小明一挥手。王承恩战战兢兢地将周遇吉拼死带来的那份染血的书信（范永斗的密信副本）和信王府的秘记信物，高高举起。
信王的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带着无尽的惋惜：“陛下…还是知道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他抬起头，迎着朱小明冰冷的目光，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冷漠：“既然陛下已知晓，那臣…也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为什么？！”朱小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是朕的皇叔！是朕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勾结范永斗，劫掠赈灾粮银，意图搅乱天下？！你为何要陷陕西万民于水火？！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为什么？”信王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陛下问得好。因为…你根本不配坐在这龙椅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怨毒和狂热：
“看看你登基以来都做了些什么？！宠信阉竖（指王承恩），任用酷吏（指骆养性），荒诞不经，离经叛道！搞什么‘按揭买地’的钱庄，与商贾为伍，玷污祖宗成法！视朝堂衮衮诸公如无物，肆意折辱！如今更是听信奸佞（指周遇吉）谗言，疑忌宗亲！你…将太祖太宗辛苦打下的江山，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信王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如同毒蛇的信子：“至于陕西？那些泥腿子饿死又如何？天下乱了又如何？！不破不立！这腐朽的朝廷，这昏聩的君王，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了！本王…不过是顺应天意，推波助澜罢了！待天下板荡，民怨沸腾，本王自会以太祖血脉、贤德之名，收拾河山，再造乾坤！”
他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野心和疯狂：“本王想要的，就是你身下这张龙椅！要这朱明天下，改弦更张！”
“你…你疯了！”朱小明气得浑身发抖，“就为了你的野心，你要让天下血流成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信王傲然道，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陛下，念在叔侄一场，本王给你一个体面。饮下这杯酒…”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名低眉顺眼的内侍突然上前一步，手中捧着的锦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根本不是什么经卷，而是一壶酒和两个玉杯！另一名内侍闪电般上前，就要斟酒！
“护驾！！”王承恩发出凄厉的尖叫！
早已高度戒备的侍卫和锦衣卫瞬间扑上！刀光剑影，瞬间将那两个意图行刺的内侍砍翻在地！酒壶摔在地上，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剧毒！
信王看着倒在地上的心腹死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惊慌，反而露出一种计谋得逞的狞笑：“动手了？好！好得很！陛下…这可是你先动的手！意图毒杀皇叔，残害宗亲！此等暴行，天下共诛之！”
他猛地向后一跃，同时从袖中掏出一个竹哨，放在嘴边，用尽全力吹响！
**“咻——！！！”
尖锐刺耳的哨音，如同鬼哭狼嚎，瞬间撕裂了紫禁城的夜空！
几乎在同一时间！
“杀——！！！”
“奉信王令！清君侧！诛昏君！！”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响起！乾清宫周围的宫墙上、甬道口、甚至临近宫殿的屋顶上，瞬间冒出无数黑影！他们身着各色服饰（有王府护卫装扮，有江湖人士打扮，甚至夹杂着一些穿着禁军号衣的叛徒），手持利刃，如同潮水般，向着乾清宫猛扑过来！数量之多，远超宫内守卫！
原来！信王以身犯险，只带两人入宫，根本不是为了“赏经”或“下毒”！他是要以自己为诱饵，激怒皇帝动手，制造“皇帝残害宗亲”的借口！同时，他早已将大批死士和收买的叛军，利用其身份和可能的内应，提前秘密埋伏在皇宫各处要害！只等这声哨响，便发动致命的总攻！
乾清宫前，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忠心的侍卫、番子、缇骑与潮水般涌来的叛军死士绞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火光映照着狰狞的面孔和飞溅的鲜血！
朱小明被王承恩和几个锦衣卫死死护在中间，退入殿内。他透过殿门缝隙，看着外面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信王在叛军的簇拥下，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狞笑…
“骆养性…你到底在哪里？！”朱小明心中发出绝望的呐喊。宫内的守卫在数倍于己的叛军冲击下，节节败退！乾清宫，这座帝国的心脏，眼看就要沦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