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的空气，如同凝固的岩浆，灼热而沉重。朱小明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御案前焦躁地踱步。案上，两份来自不同方向、却同样字字染血的急报，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一份是陕西巡抚张尔忠的八百里加急：贺人龙轻敌冒进，于洛川塬中伏，损兵折将，死伤逾万！辎重尽失！王二流寇携大胜之威，裹挟更多饥民，声势更炽！陕西局势，危如累卵！
“废物！贺疯子！朕让你去平乱！不是让你去送人头的！”朱小明抓起那份奏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贺人龙的惨败，几乎浇灭了他对陕西局势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两万精锐京营，竟被一群刚放下锄头的饥民打得如此狼狈！这不仅仅是军事失败，更是对朝廷威严的致命打击！王二这把火，已然燎原！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王承恩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万…万岁爷！大捷！山西大捷！骆指挥使飞鸽急报！范家庄园已被攻破！范永斗负隅顽抗，已被骆指挥使亲手格杀！其党羽尽数伏诛！查抄家产…不计其数！搜获通敌密信、账册、军械…罪证确凿！骆指挥使正押解人证、物证，星夜兼程回京复命！”
“什么？！”朱小明猛地转身，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他一把夺过王承恩手中的密报，一目十行地看去。骆养性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清晰地记录着庄园血战的惨烈，以及范永斗授首的结局。更重要的是，那些通敌的密信、账册…铁证如山！山西的毒瘤，终于被剜掉了！
“好！好！骆养性！干得漂亮！”朱小明放声大笑，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捷报驱散了大半，“传旨！重赏骆养性及有功将士！查抄范家所得，除部分充入内帑，其余尽数用于山西赈抚及陕西平乱！告诉骆养性，给朕快点回来！朕要亲自为他庆功！”
然而，王承恩脸上的狂喜还没退去，暖阁外就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呵斥和一个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
“臣！前山西崞县县令周遇吉！有十万火急军情，面陈陛下！事关社稷存亡！迟恐不及！请陛下务必召见！”
周遇吉？！他还活着？！而且…竟然出现在了京城？！还带着“十万火急军情”？！
朱小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头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周遇吉的失踪、他的神秘出现、还有这“社稷存亡”的骇人字眼…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比范永斗更可怕的阴影！
“让他进来！”朱小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很快，一个身影踉跄着冲进了暖阁。正是周遇吉！他衣衫褴褛，满面风尘，身上带着多处草草包扎的伤口，血迹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闪烁着决绝和一种看透生死的悲怆。
“臣…周遇吉…叩见陛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身体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周遇吉！你…”朱小明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崞县劫粮当晚，你去了哪里？！王嘉胤之死，是否与你有关？！你又如何从陕西贺人龙军中脱身？！还有…这‘社稷存亡’的军情，到底是什么？！给朕从实招来！一字不许隐瞒！”
周遇吉抬起头，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惨然和决绝。他没有直接回答皇帝连珠炮似的质问，而是颤抖着，从怀中贴身的内衣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染着大片暗褐色（显然是血迹）的小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份折叠整齐、却被鲜血浸透了大半的…奏疏？不，更像是一份血书！
“陛下！”周遇吉双手捧着那份触目惊心的血书，高高举起，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愤，“臣…臣无能！未能阻止崞县惨祸！但臣…侥幸未死！拼死查得真相！范永斗，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欲借劫粮案、流民暴动，乃至…贺总兵之败…搅乱天下，浑水摸鱼，图谋不轨者…另有其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此人…正是陛下的皇叔——信王朱由检（注：此处为虚构设定，借用明光宗第五子、崇祯异母弟朱由检封号‘信王’，非真实历史人物关系）！”
信王朱由检？！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朱小明（崇祯）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的皇叔？！那个平日里深居简出、礼佛念经、素有“贤王”之名的皇叔？！竟然…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你…你血口喷人！”朱小明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着周遇吉，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形，“信王…信王乃朕至亲！向来恭谨！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有何证据？！”
“证据在此！”周遇吉将那份血书高高举起，声音斩钉截铁，“此乃范永斗临死之前，自知必死，为求一线生机，托其心腹死士拼死送出庄园，欲交于信王、作为要挟自保之用的…密信副本！以及…臣在崞县王嘉胤尸体旁寻获的、其与信王府秘密联络的信物和半张未及销毁的指令！其上…有信王府的秘记！更有…范永斗亲笔所书，指认信王为崞县劫粮案主谋、并勾结部分边将、意欲趁陕西大乱、朝廷焦头烂额之际…行不轨之事的铁证！”
周遇吉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朱小明的心上：“陛下！范永斗劫粮，意在激化陕乱！贺总兵兵败洛川塬，看似流寇狡诈，实则是军中早有信王安插之人，故意误导军情，诱其入彀！信王所图…非止一省一地！他…他是想借这天下大乱、民怨沸腾之机…效仿成祖故事啊陛下！”
朱小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他踉跄一步，跌坐回龙椅，看着周遇吉手中那封被鲜血浸透、如同诅咒般的血书，再联想到信王平日里那副与世无争、温良恭俭的模样…巨大的背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
皇叔…竟然是皇叔！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这个冰冷皇权中，为数不多还保留着一丝血缘亲情的至亲！竟然…竟然是隐藏最深、图谋最大的毒蛇！
“骆…骆养性…”朱小明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骆养性知道了吗？！信王…信王现在何处？！”
王承恩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哆嗦着回答：“骆…骆指挥使…押解人证物证…最快…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抵京…信王爷…信王爷此刻…应…应在城外的…信王府…”
朱小明死死攥着龙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信王！这个巨大的威胁，就在城外！骆养性未归，京营精锐刚在陕西折损，京中兵力空虚…信王既然敢策划如此惊天阴谋，岂会没有准备？他的王府里，是否早已暗藏甲兵？他在朝中军中，又安插了多少党羽？
“王承恩！”朱小明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立刻秘密传旨骆养性！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抛下辎重，轻骑简从，务必于今夜子时前赶回京城！直接入宫见朕！”
“调东厂、锦衣卫所有能调动的力量！给朕把信王府…暗中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但…没有朕的旨意，绝不许打草惊蛇！”
“传旨…召信王入宫！就说…就说朕听闻皇叔礼佛，得了一卷前朝高僧手抄的《金刚经》，请皇叔入宫…一同鉴赏！”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芒：
“朕倒要看看…朕这位‘贤德’的皇叔…今夜…敢不敢来赴朕这‘赏经’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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