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

雨是午夜十二点零七分开始下的。

第一滴雨水砸在陈旧的黄铜门牌上——“记忆修复工作室”——顺着“忆”字凹陷的笔画蜿蜒而下，像道愈合不了的伤口。

门铃嘶哑作响时，苏岸正用镊子夹着客户最后一片记忆残片。玻璃皿里漂浮的影像是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在旋转，裙摆绽成木棉花。

“抱歉，打烊了。”她头也不抬。

门外的人却将掌心贴在磨砂玻璃上，水痕漫开五道扭曲的指印：“我的妻子…把结婚那天忘了。”

**雨痕如病历**

男人叫周屿。西装浸透雨水，领带松垮如绞索。他递来的记忆芯片沾着咖啡渍，插进读取器时发出病人般的呛咳。

全息影像在雨夜里铺开：白色婚纱陷在泥里，新娘茫然站在暴雨中的十字路口，头顶是扭曲的霓虹招牌——“永昼婚纱馆”。更诡谲的是所有路人面容模糊，像被橡皮擦抹过的铅笔画。

“婚礼现场照片呢？”

“烧了。”周屿的拇指无意识摩挲无名指根，那里有圈肤色偏浅的戒痕，“火灾后她就…拒绝记住任何事。”

苏岸的镊子突然停顿。玻璃皿里红裙女孩的旋转影像卡顿了一下，裙摆凝成血痂般的暗红。

**修复即篡改**

记忆修复室的空气泛着福尔马林的味道。苏岸操作神经探针时，周屿始终盯着墙上悬挂的脑区图谱。当探针第三次滑过海马体突触区，他突然开口：“你修改过自己的记忆吗？”

镊尖微不可察地一颤。某个被锁在铅盒里的画面试图冲破禁锢——冲天火光里扭曲的窗框，焦糊味的哭喊。她迅速将探针压深0.1毫米：“专业修复师不触碰自身记忆。”

修复过程像在拼合打碎的镜子。苏岸在周屿妻子的记忆里发现诡异的“断层带”：所有关于火灾的线索被精准切除，残留的神经疤痕却呈现手术刀般的平整。这绝非自然遗忘。

当她试图植入模拟的婚礼进行曲时，全息影像突然剧烈抖动。新娘的婚纱变成裹尸布般的惨白，而十字路口的霓虹招牌渗出鲜血——“永昼焚场”。

**雨夜的报丧鸟**

“你妻子接受过记忆手术？”苏岸扯掉神经连接线。

周屿的喉结急速滚动，像吞下刀片：“…是保护性封存。”

“保护谁？”

窗外的雨声骤然密集。一只乌鸦撞上玻璃，留下羽毛粘在刚才的掌印旁。男人蜷在扶手椅里，身体前倾成防御的弓：“火是我放的。”

沉默如冰冷的探针扎进耳膜。苏岸看向自己操作台下的抽屉，那里锁着张烧焦的幼儿园合影。八年前那场“意外”火灾里，她三岁的女儿没能逃出来。

“为什么告诉我？”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因为你修复失败的所有案例——”周屿抬起眼皮，瞳孔里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都是记忆谋杀案的幸存者。”

雨还在下。那只乌鸦在窗台踱步，喙敲击玻璃的节奏像倒计时。

苏岸的镊子终于夹起最后一块记忆残片。红裙女孩停止旋转的刹那，她看清女孩手里攥着的糖纸——印着和抽屉里一模一样的蓝色海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