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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归冢坟

午后实录

银月将我们的影子熬成血痂

    锈迹漫过喉结时

    你递来淬毒的麦芽糖

    星屑扎进你瞳孔的裂缝

    夜风在啃噬我们的誓言

    发梢纠缠成荆棘

    在月亮凹陷的伤口里生长

    

    脚印是两朵濒死的铃兰

    被时间的利爪反复剜挖

    直到暗红爬满脊梁

    苔藓吞没脚踝

    当月光将彼此的面容碾作齑粉

    我们互为永恒的刑场

    每粒尘埃都在灼烧

    那年的暴雨与月光

    

    溃烂的不是你我

    是被命运碾碎的承诺

    而执念是月光淬的刃

    在每个深夜

    将灵魂千刀万剐

………………

银月悬在墨蓝的天幕上,像一枚被岁月磨钝的旧银币,勉强透出几分清辉。这光芒落下来,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像掺了冰碴的水,浇在祁岁和辞年身上,将他们并肩走着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贴在龟裂的土地上,像两块凝固已久的血痂,丑陋,且带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脚下的路是通往老坟山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发疼。辞年走在前面半步,祁岁能看见他后颈被月光照得泛白的绒毛,还有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发梢。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带着坟茔特有的、混杂着湿土与腐叶的寒气,刮过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渴吗?”辞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的脸一半浸在月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轮廓模糊得像幅洇了水的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祁岁面前。

是块麦芽糖,用半透明的油纸包着,边缘已经有些发潮。祁岁认得,这是他们小时候常吃的那种,街角老婆婆推着车卖的,甜得发腻,黏在牙上能扯出长长的丝。可此刻,那琥珀色的糖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毒药。

祁岁的目光落在辞年递过来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画笔留下的痕迹。他记得这只手曾经怎样温柔地拂过他的发,怎样紧紧地牵着他穿过汹涌的人潮,也记得……这只手曾经怎样用力地推开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胳膊里。

“锈迹漫过喉结时,你递来淬毒的麦芽糖。”祁岁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诗,喉咙里像是真的堵了什么东西,又干又涩,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辞年。

辞年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很干净的浅褐色,像盛着阳光的玻璃珠。可现在,那里面没有阳光,只有碎掉的星屑。月光落在他的瞳孔里,不知怎的,像是硬生生砸出了一道裂缝,那些细碎的星光就从那裂缝里扎进去,密密麻麻的,看得祁岁心口发疼。他知道,那裂缝里藏着的,是他们都不敢触碰的过往,是被时光啃噬得只剩下残骸的誓言。

“拿着吧,”辞年的声音很轻,像风一吹就会散,“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祁岁终于还是接了过来。油纸的触感微凉,糖块硬邦邦的。他没有打开,只是攥在手心,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黏腻的甜香透过油纸渗出来,钻进鼻腔,却让他想起了苦。比中药还苦的滋味,从舌根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都没有再说话。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地掠过他们的脚边。

祁岁感觉自己的发梢被风吹得扬起,然后缠上了辞年的。

不是柔软的纠缠,而是像两束突然生出尖刺的荆棘,互相勾着,拉扯着,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

他甚至能感觉到头皮被扯得发痛,可他没有动,辞年也没有。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这样互相折磨。

月光穿过稀疏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光落在他们交缠的发梢上,也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

祁岁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脚印并排印在松软的泥土里,浅浅的,像两朵刚刚绽放就开始枯萎的铃兰。

白色的铃兰,象征着幸福归来,可他们脚下的这两朵,却透着濒死的苍白。

他知道,这脚印很快就会消失。也许是明天一场雨,也许是山间的野风,更或许,是时间那双无形的利爪,会反复地、残忍地剜挖着这片土地,直到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平,只剩下更深的沟壑。就像他们之间的一切,无论曾经多么深刻,最终都会被时光碾得粉碎,只留下一道暗红的疤,爬满彼此的脊梁,提醒着他们曾经有多痛。

“快到了。”辞年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岁“嗯”了一声,目光投向不远处那片隆起的土堆。那是他们共同的目的地,是埋着辞年祖父的地方,也是……埋着他们一段过往的地方。

坟前的杂草长得很高,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近了,祁岁才发现,沿着坟堆的边缘,长满了湿漉漉的苔藓,深绿色的,滑腻腻的,像一块巨大的疮疤。

他的脚踝不小心蹭到了坟边的土,那些潮湿的苔藓便趁机攀了上来,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转头看向辞年,月光恰好落在辞年的脸上。这一次,没有阴影遮挡,他看得很清楚。

辞年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祁岁忽然觉得,月光像是一把无形的碾子,正一点点地、慢慢地碾过他们的面容,要将他们的五官、他们的表情、他们所有的一切,都碾成齑粉,和这坟前的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是了,他们早就分不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他们第一次在这间老屋里偷偷牵手开始,还是从他们在暴雨里互相嘶吼着说出决裂的话开始?又或者,从他们决定一起踏上这条路,一起回到这个地方开始,他们就已经成了彼此永恒的刑场。

在这里,他们用回忆作鞭,用执念作锁,日复一日地惩罚着对方,也惩罚着自己。

每一粒漂浮在月光里的尘埃,都像是被点燃的火星,落在皮肤上,灼烧着,疼痛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逃。

祁岁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亮,却比今晚要亮得多,亮得有些刺眼。但那天晚上下了暴雨,很大的雨,砸在老屋的瓦片上,噼里啪啦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掀翻。

他和辞年就挤在老屋的屋檐下,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冷得瑟瑟发抖,却紧紧地抱在一起。

辞年当时说:“祁岁,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他说:“好。”

月光和暴雨,甜言和蜜语,都还历历在目。可现在,只剩下月光,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月光。

祁岁低头,打开了手里的麦芽糖。

油纸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却又迅速地转化成一种尖锐的苦涩。

他没有咽下去,只是含着,任由那股甜与苦在舌尖交战。

“那年的暴雨与月光,”祁岁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含糊,“你还记得吗?”

辞年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记得。”

“你说过永远。”

“……嗯。”

“永远是多久?”祁岁看着他,眼睛里像是也落满了星屑,密密麻麻的,全是刺痛,“是到我们站在这坟前,看着彼此像个笑话一样吗?”

辞年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面对着那座隆起的坟堆,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溃烂的不是你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祁岁的心上,“是被命运碾碎的承诺。”

祁岁笑了笑,笑得喉咙发紧。他将嘴里的麦芽糖咽下去,那甜味黏在食道里,像一层化不开的脓。是啊,承诺碎了,像摔在地上的瓷瓶,捡不起来了。可他们还活着,带着这满地的碎片,互相扎着,互相折磨着。

因为执念。

祁岁抬起头,看向那轮银月。月光依旧冰冷,却像是被淬过的刀刃,锋利得能割开皮肉,剖开骨头。他知道,这把刀,会在每个深夜,当万籁俱寂,当回忆汹涌而来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灵魂上,千刀万剐。

辞年也是一样。

他们谁都逃不掉。

风又起了,吹得坟前的草伏倒一片,也吹乱了他们好不容易分开的发。祁岁看着辞年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就像是两座被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坟,一座埋着他,一座埋着辞年,中间隔着的,是他们用爱与恨、用承诺与背叛、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折磨堆起来的,一座名为“归家”的,巨大的坟茔。

他们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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