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在掌纹里扎根时
你正把月光搓成丝线
每根都缠着去年的雪
和未说尽的半截晚安
我数过第七根刺的弧度
像你转身时扬起的袖口
血珠坠在茧上 晕开
倒成了银河漏下的碎钻
暮色漫过第三道山脊时
天边正铺展一匹绸缎
红得像你临行前
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
我伸手去够那抹光晕
指尖却缠上半透明的丝
一端系着摇晃的星子
一端 是你走时
故意踩碎的那片月光
风从荆棘丛里钻出来
带着蚕吐丝的微响
我数着丝缕里的褶皱
每道 都藏着你名字的形状
而那片血色光晕
正一寸寸 漫过
我刚结痂的眼眶
……………
(1)掌纹里的荆棘
祁岁第一次摸到辞年掌心的茧时,正坐在废弃工厂的锈铁架上。深秋的风卷着碎玻璃碴子滚过地面,辞年刚结束一场算不上搏斗的追逐,指节上凝着的血珠滴在水泥地上,洇出细小的深色圆点。
“伸手。”祁岁的声音裹在风里,听不出温度。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卫衣,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
辞年挑眉,却乖乖摊开手。掌心纵横交错的茧子像干涸河床上的裂纹,最深处还嵌着半片铁锈。祁岁的指尖触上来时带着凉意,顺着那些茧的纹路缓慢游走。
“疼吗?”祁岁问。
“你可以试试。”辞年笑起来,眼角的疤跟着扯动。那道疤是去年留下的,被碎酒瓶划开时,祁岁就站在旁边,看着血珠滚过他的颧骨,像颗暗红色的泪。
祁岁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把折叠刀,刀刃在月光下闪了下冷光。他没消毒,直接用刀尖挑开那处皮肉,动作稳得像在解剖标本。
辞年的手指缩了下,喉间溢出声极轻的气音,却不是因为疼——祁岁的拇指正按在他手腕内侧的动脉上,感受着那里搏动的频率,像在确认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是否还在运转。
他突然低头,舌尖舔过自己的指尖,把那点血卷进嘴里。
辞年的呼吸顿了半秒。他看着祁岁喉头滚动的弧度,突然伸手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祁岁,你知道医生说我们这叫什么吗?”
“反社会人格障碍。”祁岁面不改色地接话,另一只手还停留在辞年的掌心,“诊断书我看过,你的在我抽屉第三层。”
“那你还敢碰我?”辞年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祁岁的兜帽,“他们说我们这种人,只会互相撕咬,直到把对方啃得骨头都不剩。”
祁岁笑了,这是今晚他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情绪。他反手扣住辞年的手指,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隔着单薄的衣料,能摸到心脏缓慢而沉闷的跳动。“可你的心跳,和我的频率一样。”
风突然变急,卷起地上的枯叶扑在两人脚边。辞年看着祁岁兜帽下露出的眼睛,那双眼总是很暗,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祁岁把那个跟踪他的男人堵在巷子里,用的就是现在按在他胸口的这只手,捏碎了对方三根肋骨。当时祁岁转身看他,指缝里的血滴在地上,和今晚的落点几乎重合。
“你掌纹里长了荆棘。”祁岁突然说,指尖划过辞年掌心的生命线。那条线短得可怜,中间还断了一截,“会扎死人的。”
“总比你好。”辞年抽回手,往自己掌心吐了口唾沫,胡乱抹了抹,“你掌纹里是空的,连风都留不住。”
祁岁没反驳。他确实留不住任何东西,母亲离开时没带走他, foster home 的门换了七次锁,最后一次他自己用铁丝捅开,走的时候放了把火,看着火焰吞掉墙上“家庭”两个字的涂鸦,心里没什么感觉,就像看别人的故事。
直到遇见辞年。
辞年是在他第八次被赶出住所时出现的,蹲在垃圾桶旁边,手里把玩着半块砖头,看着他被三个混混围堵,眼神像在看一场蹩脚的默剧。祁岁打断其中一人的胳膊时,辞年突然鼓起掌来,说:“你下手的角度不对,应该往肘关节内侧,那里神经最密集。”
后来他们就一起住了,在这间废弃工厂的二楼,用捡来的床垫和破沙发搭了个窝。祁岁负责处理那些找上门的麻烦,辞年负责在他处理完后,用生锈的铁丝给他包扎伤口。他们都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会让祁岁想起 foster home 里那个总爱用针管吓唬人的护工,也会让辞年想起他那个当医生的父亲——那人把他锁在地下室时,总会往空气中喷消毒水,说要“洗掉他身上的脏东西”。
“明天去老地方。”辞年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他没点火,只是用牙齿咬着过滤嘴,“他们说有批货不错。”
祁岁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一群靠倒卖信息为生的杂碎。上个月辞年从他们那换了份资料,是关于祁岁母亲的消息,一张模糊的照片,背景是南方的某个港口。
“不去。”祁岁说。他不喜欢那些人看辞年的眼神,像在打量一块待价而沽的肉。
辞年笑了,把烟拿下来,夹在指间转了个圈。“你怕他们吃了我?”
“我怕你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塞到他们自己嘴里。”祁岁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刚好落在他脚边,像一汪冰冷的水。
辞年突然凑近,飞快地在他嘴角啄了一下。很轻的触碰,带着烟草和铁锈的味道。“祁岁,你有时候真像只护食的狗。”
祁岁的指尖动了动,没说话。他看着辞年转身走向楼梯,背影在墙上投出细长的影子,像根即将绷断的弦。他知道辞年要去做什么,那些人欠了辞年一笔账,用一个女孩的地址抵了债,结果地址是假的,那女孩最后被发现时,已经漂在河面上了。
辞年从不做没意义的事,但他会为了那些“无意义”的人动怒。就像祁岁会为了辞年掌心的一根木刺,半夜跑遍三条街找一把趁手的刀。
他们都是坏掉的齿轮,却偏偏能卡在对方的齿缝里,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却谁也离不开谁。
(2)月光搓成的线
辞年消失的第三天,祁岁在他们窝的墙角发现了一团线。
不是什么正经的线,像是用撕碎的布条搓成的,颜色发灰,中间还缠着几根干枯的草。祁岁捏起那团线时,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湿意,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突然想起辞年说过的话。去年冬天,他们蜷在同一个睡袋里躲避寒潮,辞年的手冻得发紫,却执意要给祁岁编个手链。他用捡来的彩色绳线,编到一半却突然烦躁地扯断,说:“线太滑了,抓不住。”
“用月光搓线。”祁岁当时迷迷糊糊地说,意识还没从冻僵的麻木里醒过来,“月光够冷,能冻住线。”
辞年笑他胡扯,却在第二天,真的捡了堆白布条回来。他坐在窗边,借着月光一点点搓那些布条,指尖冻得通红,搓出的线却歪歪扭扭。祁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月光真的能被搓成线,不然辞年睫毛上的霜花,怎么会像被线串起来的星星?
现在这团线就躺在祁岁手心里,比去年辞年搓的要紧实得多,甚至能看出明显的纹路,像有人耐心地重复了上千次缠绕的动作。祁岁顺着线的纹路摸过去,在末端发现了个细小的结,解开后掉出半片指甲盖,上面还沾着点暗红的血。
是辞年的。他左手小指的指甲盖上个月被门夹掉了,祁岁看着他用酒精消毒时,那截残甲挂在肉上晃悠,像片快要掉的叶子。
祁岁突然站起身,抓起墙角那把被辞年磨得发亮的弹簧刀,转身冲出工厂。他知道辞年去了哪里,那个所谓的“老地方”——城东的废弃码头,那些倒卖信息的杂碎总爱在那里交易。
码头的风比工厂更烈,带着咸腥的海水味。祁岁沿着生锈的栈桥往前走,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濒死的野兽。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布满青苔的水泥柱上,和那些贴满寻人启事的破纸混在一起。
他在第三个仓库后面找到了痕迹。地上有摊已经半干的血迹,旁边散落着几个烟蒂,都是辞年常抽的那种廉价牌子。血迹延伸到仓库深处,像条被人踩断的红绳。
祁岁握紧了刀,推开门。仓库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十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堆木箱赌钱,烟雾缭绕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辞年。
辞年的头歪着,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下巴滴在胸口。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祁岁能看到他手腕上勒出的红痕——那是他上次给辞年买的红绳手链留下的印子,辞年一直戴着,说“像条血痂,好看”。
“哟,正主来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注意到祁岁,笑着站起身,手里把玩着把匕首,“你朋友嘴挺硬啊,问了三天,一个字都不肯说。”
祁岁没理他,目光落在辞年身上。辞年似乎醒着,眼皮动了动,看到他时,嘴角居然扯出个笑,像在说“你看,我就说会这样”。
“他说了什么?”祁岁的声音很平静
络腮胡嗤笑一声:“还能说什么?不就是你妈那点破事吗?我们查到她在东南亚,想换点钱,你朋友倒好,非说我们骗你,还敢动手抢资料——”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祁岁已经动了。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冲过去的,只听到“噗嗤”一声,弹簧刀的刀刃整个没入络腮胡的腹部。祁岁没拔刀,而是用手按住刀柄,往旁边用力一拧。
惨叫声戛然而止,络腮胡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祁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像看到了什么怪物。
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剩下的几个人手里的牌掉在地上,没人敢动。祁岁拔出刀,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一步步走向辞年。
“吵死了。”辞年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本来想自己解决的。”
“我知道。”祁岁解开绑着他的绳子,动作小心得不像刚杀了人的样子,“但你的线还没搓完。”
辞年愣了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指尖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用东西砸过,但掌心却紧紧攥着什么。
祁岁掰开他的手指,发现是一团更细的线,比刚才在窝里找到的那团更精致,中间还缠着根银色的金属丝——是从祁岁那条断了的项链上拆下来的,他一直以为丢了。
“想给你编个戒指。”辞年看着那团线,突然笑了,眼角的疤被血糊住,“没编完。”
祁岁没说话,只是用刀割下自己的卫衣袖子,笨拙地给辞年包扎伤口。他的动作还是那么稳,甚至比挑木刺时更仔细,仿佛在处理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们说你妈是故意丢下你的。”辞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说她拿到了一笔钱,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祁岁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包扎。“哦。”
“你信吗?”
“不信。”祁岁说。他确实不信,但不是因为相信母亲,而是因为辞年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意,像自己被欺骗了一样。
辞年笑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我就知道。”他凑近祁岁的耳边,用气音说,“我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扔到海里喂鱼了。他们说的话,配不上你的耳朵。”
祁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能想象出辞年动手时的样子,冷静,精准,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就像上次,他把那个偷拍辞年的男人的相机砸烂,然后把碎片一片片塞进对方嘴里,说“让你看个够”。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对方构建一个没有谎言的世界,哪怕那个世界里布满了血腥和荆棘。
包扎好伤口,祁岁背起辞年往回走。月光洒在栈桥上,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团纠缠的线。辞年趴在他背上,呼吸吹在他的颈窝,带着血腥味和淡淡的烟草味。
“祁岁。”
“嗯?”
“我用月光搓的线,能困住你吗?”
祁岁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茧。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现在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扎根,带着微弱的刺痛,像有根线,从辞年的掌心,一直牵到他的心脏。
“试试。”他说。
第三章 第七根刺的弧度
祁岁开始数辞年身上的伤口。
不是什么好习惯,更像是一种偏执。他在一本捡来的旧笔记本上画了张简陋的人体图,每次辞年添了新伤,就在相应的位置画个小小的叉。一个月下来,那张图已经快被叉填满了,像幅诡异的星座图。
“第七根。”祁岁指着辞年左臂上的划伤说。那道伤是昨天留下的,被碎玻璃划开,长度刚好三厘米,边缘很整齐,像用尺子量过。
辞年正趴在床垫上,任由祁岁给他涂碘伏。碘伏的味道很冲,他却像没闻到,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发呆。“你快成记账的了。”
“怕你忘了疼。”祁岁说,棉签在伤口上轻轻滚动。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甚至能准确避开那些还在渗血的地方。
“疼是什么?”辞年笑了,“能吃吗?”
祁岁没回答。他知道辞年对疼痛的感知很迟钝,或者说,他不在乎。小时候被父亲用皮带抽,他能盯着墙上的时钟数到天亮;后来被混混围堵,打断了肋骨,还能笑着给祁岁递烟。只有在祁岁给自己处理伤口时,他才会偶尔皱下眉,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祁岁的指尖太凉,像冰。
“你看这个弧度。”祁岁突然说,用指尖沿着那道划伤的边缘比划,“像不像你上次转身时的样子?”
辞年想了想,是上周在街角,他们被几个警察追,辞年拉着他拐进小巷时,转身的动作带着凌厉的弧度,衣角扬起的角度,和这道伤口的边缘几乎重合。
“你观察得真仔细。”辞年的声音有点哑,“是不是爱上我了?”
祁岁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涂药。“是盯上你了。”他说,“你跑不掉的。”
辞年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祁岁的指尖。“谁要跑?”他转过身,突然抓住祁岁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就在这。”
跟你纠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