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风停了
你的睫毛坠着最后一粒星子
我会剖开左胸的月光
把跳动的炽热
轻轻放进你渐冷的掌心
让我的脉管缠上你的
像老藤与枯木
在泥土深处交换年轮
腐烂不是终点
是我们终于长出同一道根须
每一寸溃烂都在相拥
每一滴化泥的血都在低语
看啊 连死亡都拆不散的
是我把自己 种进了你的余生里
别怕黑
我的心跳会替你继续数着
地下的晨昏
直到我们都变成
春天里 同一片发芽的绿
………………
(1) 锈色匕首
辞年正把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抵在教导主任的咽喉上。
四月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在辞年校服后颈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某种蛰伏的昆虫。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在颤抖,肥硕的手指徒劳地抓着空气,喉间发出漏气般的嗬嗬声。围观的学生自动围成圈,没人尖叫,也没人报警,连呼吸声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祁岁靠在楼梯扶手上,指尖转着支没削过的铅笔。他喜欢看这种场面——失控的边缘,紧绷的神经,以及藏在恐惧底下,那种近乎虔诚的兴奋。就像他小时候总爱把蚂蚁按进糖水里,看它们在甜蜜的绝望里抽搐。
“你想怎么样?”辞年的声音很平,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匕首又进了半分,血珠渗出来,在主任松弛的皮肤上游走。
“放、放了我……我什么都答应……”主任的假牙在嘴里打颤。
辞年忽然笑了,很淡的一下,嘴角只挑了个弧度,却让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可我没什么想要的。”他收回匕首,随手扔在地上,金属撞击声在寂静里炸开,“就是看你不顺眼。”
人群散开时,祁岁捡起了那把匕首。锈迹硌着手心,像某种粗糙的邀请。他在天台找到辞年,对方正对着栏杆发呆,校服袖子卷起来,小臂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你的?”祁岁把匕首递过去。
辞年转头看他。这是祁岁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潭水。“不是。”他说,“捡的。”
“好用吗?”祁岁蹲下来,用指尖刮着匕首上的锈,“锈太多,容易感染。”
“那就让他烂掉。”辞年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祁岁笑了。他很少笑,但对着辞年时,嘴角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哪里能弄到干净的刀。”他说,“比这个快,也比这个漂亮。”
辞年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伸手,指尖擦过祁岁的眉骨。那触感很凉,像蛇信子扫过皮肤。“你和他们不一样。”他说。
“嗯?”
“他们怕我。”辞年收回手,指尖在自己掌心蹭了蹭,“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祁岁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怕了,你就会变成好人吗?”
天台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远处的操场传来模糊的喧闹声,像另一个世界的回音。辞年忽然抓住祁岁的手腕,力道很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祁岁没挣扎,反而顺着他的力气往前倾了倾,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锁骨。
“你想玩什么?”辞年的呼吸落在祁岁耳垂上,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和某种危险的甜。
祁岁看着他眼底的自己,那个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少年,此刻瞳孔里竟映出细碎的光。“玩点有意思的。”他说,“比如,看看谁先疯掉。”
(2)玻璃眼珠
他们开始一起“玩”。
起初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把粉笔灰倒进班长的水杯,在升旗仪式的国歌里放哀乐,趁夜溜进生物实验室,把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换成毛绒玩具。
祁岁擅长策划。他能精确计算出每种恶作剧的后果,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辞年负责执行,他总有办法弄到钥匙,避开监控,在最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他们的默契像与生俱来。祁岁挑眉的弧度,辞年就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辞年停顿的秒数,祁岁就清楚他手里藏着什么。
直到那个雨天。
他们躲在教学楼后的废弃储藏室,看外面的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储藏室里堆着旧桌椅,墙角结着蛛网,空气里有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辞年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祁岁手心。是颗玻璃眼珠,浅蓝色的,瞳孔处画着细细的纹路,在昏暗里闪着诡异的光。
“哪来的?”祁岁捏着那颗眼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解剖楼后面的垃圾桶。”辞年靠在墙上,看着外面的雨,“昨天晚上看到的。”
祁岁把眼珠对着光,看里面的气泡缓慢上浮。“是谁的?”
“不知道。”辞年说,“可能是标本,也可能……不是。”
雨越下越大,把储藏室的门打得咚咚响。祁岁忽然笑了,他把眼珠塞进辞年的口袋,指尖故意擦过对方的腰侧。“我们把它放到张老师的抽屉里吧。”他说,“她不是总说我们是白眼狼吗?”
张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总爱用戒尺敲讲台的女人。她最讨厌祁岁和辞年,说他们是“班级的毒瘤”,“社会的隐患”。
深夜的办公室里,应急灯发出惨淡的光。祁岁开锁时,辞年靠在门框上望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玻璃眼珠。锁芯弹开的声音很轻,像某种昆虫的振翅。
张老师的抽屉里有本日记,摊开着。祁岁扫了一眼,上面写着“祁岁心理扭曲,建议强制退学”“辞年有暴力倾向,需联系家长管教”。
他拿起那本日记,对着应急灯看了看,忽然笑出声。“你看,”他把日记递给辞年,“她好像很了解我们。”
辞年没接,他盯着抽屉深处,那里有个小小的药盒。“她在吃药。”他说。
祁岁凑过去看,药盒上写着“盐酸舍曲林”。他知道这药,治抑郁症的。原来那个永远板着脸的女人,也会在深夜吞下药片,和自己的影子对峙。
“更有意思了。”祁岁把玻璃眼珠放进抽屉,压在日记本上,“你说她明天看到会怎么样?”
辞年没说话,他忽然抓住祁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祁岁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稳,很慢,像某种精密的机械。
“听到了吗?”辞年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它跳得很有规律。”
祁岁的指尖微微发烫。他想起解剖课上见过的心脏标本,红得发紫,脉络清晰。原来鲜活的心跳是这种感觉,带着温度,带着力量,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存在。
“你的呢?”辞年反问,不等祁岁回答,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祁岁的心跳很快,乱得像没调过的琴弦。他看着辞年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觉得那里面藏着一片海,深不见底,而自己正一步步往里沉。
“不一样。”辞年说,指尖在祁岁胸口轻轻划了个圈,“你的心跳,像在求救。”
(3)燃烧的画
张老师没疯,但她辞职了。
据说她打开抽屉时尖叫着瘫倒在地,被同事抬去医务室时,手里还死死攥着那颗玻璃眼珠。后来警察来了,没查到什么,最后只能定性为学生恶作剧。
祁岁和辞年在操场看台上看着她收拾东西离开。张老师的背影很佝偻,不像以前那样挺直腰杆,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也没去推。
“结束了?”祁岁问,嘴里叼着根草。
“才开始。”辞年望着教学楼,阳光在他侧脸投下锋利的线条,“他们总以为能定义我们。”
祁岁侧过头看他。辞年的头发很长,遮住了眉骨,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忽然想知道,辞年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是像自己一样,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里学会沉默,还是有别的故事。
但他没问。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没意思,就像谜语一旦揭晓,就失去了所有魅力。
他们开始玩更大的。
把校长的车胎扎破,往里面塞满羽毛;在全市统考时调换试卷,看着年级排名变成一锅粥;甚至趁夜溜进市博物馆,把展柜里的青铜器换成仿制品,直到一周后才被发现。
没人怀疑到他们头上。祁岁总能找到完美的替罪羊,辞年则负责销毁所有痕迹。他们像两只幽灵,在规则的缝隙里游走,把世界搅得一团糟,自己却干干净净。
直到那次画展。
市里举办青少年美术展,祁岁的一幅画入选了。画的是片荒原,上面插着无数把刀,刀柄上缠着红绳,在风中摇晃。评委说那幅画“充满了生命力”,祁岁听了只觉得可笑。
开展那天,他们混在人群里。祁岁的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周围围了不少人,低声讨论着那些刀的象征意义。
“想不想让它更有生命力?”祁岁凑近辞年耳边,声音像羽毛。
辞年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想怎么做?”
“烧了它。”祁岁说,“在所有人面前。”
辞年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银色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早就准备好了。”
火是在闭馆前半小时燃起的。起初只是小小的火苗,舔舐着画布边缘,像某种试探。然后迅速蔓延,红色的火焰吞噬着那些刀,那些绳,把荒原烧成真正的炼狱。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灭火器的声音,警报的声音,混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祁岁和辞年站在出口,看着那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一场盛大的祭祀。
“你看,”祁岁的声音很轻,“它在笑。”
辞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往馆外跑。夜风很冷,吹得他们的头发乱飞。他们跑过寂静的街道,跑过沉睡的公园,跑过亮着零星灯火的居民楼,直到再也跑不动,瘫在河边的草地上喘气。
河水泛着粼粼的光,倒映着他们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
“他们会查到我们的。”辞年说,语气里听不出是担忧还是兴奋。
祁岁转过头,看着他被风吹红的鼻尖。“查得到又怎么样?”他伸手,替辞年拂开额前的碎发,“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藏一辈子。”
辞年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一次,祁岁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像同一首混乱的鼓点。
(4)地下晨昏
警察来找他们时,是在一个清晨。
阳光刚爬上窗台,祁岁正坐在书桌前,用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划开手臂,血珠滴进玻璃杯里,像红色的眼泪。门被敲响时,他甚至没抬头。
辞年比警察先一步到。他从窗户翻进来,手里拿着两个背包。“该走了。”
祁岁放下解剖刀,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去哪?”
“不知道。”辞年说,“去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他们沿着排水管滑下楼,落在后院的冬青丛里。警车的声音从街角传来,越来越近。辞年拉着祁岁的手,往城市边缘跑,穿过废弃的工厂,翻过生锈的围墙,直到身后的喧嚣彻底消失。
他们在郊区找到一座废弃的防空洞。入口被藤蔓掩盖,推开沉重的铁门时,扬起的灰尘呛得人咳嗽。里面很暗,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只有手机电筒的光,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这里不错。”祁岁说,踢开脚边的碎石,“像个坟墓。”
“那我们就是守墓人。”辞年打开背包,里面装着罐头,水,手电筒,还有一把崭新的匕首,没有锈迹,闪着冷光。
防空洞里有张破木桌,几把椅子,像是以前有人住过。他们清理出一块地方,铺上带来的毯子,就算是暂时的家了。
白天他们很少出去,只在黄昏或黎明时,才会溜到附近的小镇上买些必需品。辞年负责打猎,他总能带回野兔或野鸡,用匕首剥皮,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祁岁则负责布置陷阱,在防空洞入口周围,用藤蔓和树枝做了伪装,还挂了几个空罐头,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发出声响。
夜里,他们就坐在火堆前,听木材爆裂的声音。有时会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天上的星星哪颗最亮,比如哪种罐头最难吃。更多时候是沉默,但那种沉默很舒服,像水一样包裹着他们。
祁岁开始做一个梦。梦里他躺在一片泥地里,身体正在腐烂,皮肤下面长出根须,缠绕着,蔓延着。而辞年就在他旁边,同样的姿势,根须从他身体里钻出来,和祁岁的缠在一起,越收越紧,直到分不清彼此。
他把梦告诉辞年时,对方正用匕首削一根树枝,削得很尖,像根长矛。
“不是梦。”辞年说,“是我们本来就该这样。”
他把削好的树枝递给祁岁,尖端闪着寒光。“你看,我们就像这根树枝,只有扎进土里,才能活下去。”
祁岁接过树枝,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渗出来,滴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吸收。“那我们就一起扎进去。”他说。
(5)共生之根
警察找到他们时,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
祁岁被罐头的碰撞声惊醒,辞年已经站在洞口,手里握着那把匕首,背对着他。外面有手电筒的光在晃动,还有扩音器的声音,喊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投降。
“来了多少?”祁岁爬起来,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另一把刀,那是他特意磨锋利的。
“大概十几个。”辞年的声音很稳,“带着枪。”
祁岁笑了。他走到辞年身边,看着外面那些晃动的光点,像一群愚蠢的萤火虫。“看来我们玩得太疯了。”
“那就疯到底。”辞年转头看他,眼底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他们没躲,也没逃。当警察冲进防空洞时,看到的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少年,手里握着刀,脸上带着同样的笑,像两株在黑暗里共生的植物。
第一个警察扑过来时,辞年用匕首划开了他的手臂。血喷出来,溅在祁岁脸上,温热的。
………………
来自作者:这里的警察都是接受死者家属贿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