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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养心殿夜谈

龙椅之上,权丞之下

雨点子敲在太和殿的琉璃瓦上,哗啦啦的声响像撒了把沙子在铁锅上炒,殿里的铜鹤香炉燃着三炷龙涎香,青灰色的烟慢悠悠往上升,在梁柱间织成一张模糊的网。萧煜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后颈贴着凉丝丝的丝绸领子,手心却全是汗。他把双手藏在明黄的袖袍里使劲攥着,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那点疼让他脑子清醒些。

"陛下,辰时快到了。"小禄子猫着腰凑过来,鬓角的汗珠子比香炉里的火星子还亮,"摄政王府......"

"知道了。"萧煜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殿下乌泱泱的官员。这些人垂着头,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谁都不敢往摄政王平时站的位置看。昨夜里谢景澜说要按他的办法来,可现在那石青色的身影却迟迟不出现。萧煜盯着御案上的鎏金时漏,铜壶里的水滴声混着外面的雨声,"滴答、滴答"像敲在心尖子上。

吏部侍郎李默今儿穿了件簇新的绯色官袍,却掩不住那张蜡黄的脸。他站在第三排,双手不停地在朝笏上摩挲,袖口都快被汗湿透了。萧煜记得谢景澜递来的密报上写着,这老家伙上个月刚收了江南盐商的三千两银票,账本现在就锁在养心殿的暗格里。

"报——!"殿外突然传来禁军统领的呼喊,惊得香炉里的火星子"噼啪"乱跳。百官齐刷刷抬头,有人手里的牙笏"哐当"掉在金砖上,在安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萧煜看见那统领连滚带爬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泥点子,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陛、陛下!京畿卫戍营统领张威......率兵把太和殿围了!"

"哗"的一声,百官像被捅了窝的马蜂。有人慌慌张张想往后退,有人互相使眼色,还有几个老臣捶着心口直咳嗽。萧煜死死盯着殿门,龙椅的扶手被他捏得咯咯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又干又哑,却带着连自己都意外的镇定:"慌什么?"

他慢慢站起来,十二章纹的龙袍顺着栏杆垂下去,像一片沉沉的乌云,"宣他进来。"

雨声似乎突然停了。殿外传来铁甲摩擦的铿锵声,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张威那家伙穿着身亮闪闪的明光铠,头盔上的红缨子直戳戳地冲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挎着腰刀的亲兵,军靴踩在金砖上,震得人脚跟发麻。

他双手高举着明黄卷轴,粗声粗气地喊:"臣张威,奉太后懿旨,前来清君侧!"

萧煜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张威的影子被殿门漏进来的微光拉得老长,像只张牙舞爪的巨兽。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就是这个张威把他从东宫"请"到太极殿登基的,那天的雨也这么大,冷得他直打哆嗦。

"张威,"萧煜把声音放得又平又缓,"你带着兵闯太和殿,是想谋反吗?"

张威猛地抬头,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瞪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臣不敢谋反!但摄政王谢景澜权势滔天,私结党羽蒙蔽圣听,太后忧心国事,特命臣前来护驾!"他唾沫星子横飞,"那姓谢的假意为国,实则把控朝政,安插亲信,连禁军都快成他谢家的私兵了!"

站在前排的几个武将脸色骤变,那是谢景澜当年从边关带回来的旧部。有人按捺不住往前一步:"张威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张威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甩在地上,"这是摄政王府私调京畿驻军的手令!还有他安插在六部的亲信名单!"

萧煜的目光落在那些纸上,字迹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伪造的。但他注意到李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抖得像筛糠。

"太后懿旨在此!"张威又举起卷轴,声音像打雷,"请陛下即刻下旨,革去谢景澜一切职务,交由大理寺查办!"

殿里安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炉沿的声音。萧煜慢慢走下丹陛,明黄的龙袍拖在地上,扫过那些散落的伪证。他停在张威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却像隔着刀山火海。

少年天子比武将矮了一个头,须得仰起脸才能看清对方眼里的凶光,可他身上那股寒气,却让张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张威,"萧煜突然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凌子似的钻进每个人耳朵里,"你说谢将军安插亲信,那吏部侍郎李默,是你姑表兄弟吧?"

李默"嗷"一嗓子软倒在地,手里的牙笏摔出去老远。

张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陛下胡说什么!"

"胡说?"萧煜蹲下身,捡起一张伪证慢悠悠地晃着,"去年江南盐商王三麻子在京城开的福瑞商行,老板是你亲妹夫,这事你忘了?"他把纸扔到张威脸上,"李默收了人家三千两银票,你又得了多少好处?"

雨滴顺着殿门的缝隙飘进来,落在张威僵硬的肩膀上。他手里的懿旨"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半张空白的宣纸——根本没有什么太后懿旨。

"来人!"萧煜猛地转身,龙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把这假传懿旨、意图谋反的逆贼拿下!"

张威嗷一嗓子要拔刀,却发现身后的亲兵不知什么时候被制服了。禁军像潮水似的涌进来,冰凉的刀架在他脖子上。这武将脸涨得通红,拼命扭动着嘶吼:"萧煜你个傀儡皇帝!放开我!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太后放不放过朕,"萧煜慢慢走上丹陛,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他重新坐回龙椅,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百官,声音清亮如钟,"从今日起,朕的江山,朕自己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萧煜的心猛地一跳,转头望去。

谢景澜站在殿门口,石青色常服的衣摆还带着湿气,脸色苍白得像宣纸。他没戴朝冠,只用根羊脂玉簪绾着头发,左手虚虚地按在胸口,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看见萧煜望过来,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竟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雨后初晴的湖面,波光粼粼的。

两人隔着满殿的人遥遥相望。萧煜突然想起昨夜在御书房,谢景澜掌心的血渗进他龙袍的金线里,像极了此刻从殿外漏进来的光。

小禄子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说:"陛下,百官还跪着呢。"

萧煜回过神,清清嗓子正要说话,谢景澜却先一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他的声音带着刚咳过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臣谢景澜,参见陛下。"

养心殿的更漏敲过子时,檐角的铁马被夜雨打得叮咚作响。萧煜站在暖阁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雕的缠枝莲纹。案上的龙涎香烧了半寸,青灰色的烟丝卷着淡淡的药草味往上飘,在烛火里扭成一团团乱麻。

"陛下,夜深了,要不......"小禄子捧着件石青常服候在旁边,话说到一半就被萧煜摆手打断。

"再去催。"少年天子背对着他,明黄寝衣的带子松松垮垮垂在腰侧,"就说朕有军机大事商议,让摄政王即刻进宫。"

小禄子偷瞄着御案上那份摊开的卷宗,张威的供词墨迹淋漓,"谢景澜心腹"几个字被朱笔圈得格外刺眼。他打了个哆嗦,踮着脚退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那是下午刚从景德镇送来的霁蓝釉茶杯。

雨丝斜斜地扫在窗纸上,晕开一片又一片灰黑的水痕。萧煜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弯腰去捡时,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了道血口子。鲜红的血珠渗出来,滴在明黄的地毯上,像极了谢景澜今日咳在素帕上的颜色。

"陛下。"

低沉的嗓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萧煜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谢景澜站在暖阁门口,身上那件石青常服还带着湿寒气,发间的羊脂玉簪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比白天在太和殿时更苍白,眼下的乌青连脂粉都遮不住,左手依旧按在胸口,只是这次按得更紧,指节泛着青白色。

"谢将军深夜前来,不会打扰休息吧?"萧煜直起身,手背在身后偷偷抹掉指缝里的血。他刻意加重了"将军"两个字,看着对方长睫微颤。

谢景澜弯腰行礼时,萧煜敏锐地瞥见他袖口晕开的暗红痕迹。像被什么烫到似的,少年天子猛地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的博古架嗡嗡作响,架子上的青铜觚晃了晃,里面斜插的孔雀翎羽簌簌往下掉毛。

"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谢景澜的声音很轻,带着雨后泥土的湿润感。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倒显得那张总是带笑的脸有些莫测。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萧煜盯着地上散落的翎羽,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才十一岁的他缩在东宫偏殿,冻得手指发僵,是刚从前线回来的谢景澜脱了大氅裹住他,带着血腥味的怀抱竟比地龙还暖和。那时的谢景澜还不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只是个立了军功的少年将军,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

"你的病,为何隐瞒?"萧煜突然开口,声音比外面的夜雨还凉,"太医署的脉案呢?"

谢景澜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些微风寒,"他抬起头,眼底是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不敢劳动圣听。"

萧煜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他按在胸口的手腕。冰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指下的脉搏快得像要跳出来。他想起小时候发烧,母妃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掌心烫得吓人。

"风寒会让你咳血?"萧煜甩开他的手,御案上的素帕被带得飘落在地,那抹暗红在明黄宫灯下刺得人眼睛疼。

谢景澜盯着那方帕子,喉结滚动了一下:"陛下从何处得来这个?"

"中午在太和殿,你掉的。"萧煜抱起胳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审问,而不是真的担心,"张威案的伪造手令,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故意瞒着朕,想看朕出丑?"

"臣只是不希望陛下过早涉险。"谢景澜后退半步,保持着君臣该有的距离。可转身时,萧煜看见他差点被自己碍事的衣摆绊倒,忙伸手去扶,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袖口。

"是不希望朕亲政吧!"积压了三年的火气突然从心底蹿上来,萧煜猛地掀翻了御案。奏折、砚台、兵符图谱哗啦啦散落一地,朱砂砚台在砖地上滚了几圈,红汁子溅得到处都是,像蜿蜒的血。

谢景澜看着地上那卷摊开的兵符图谱,脸色更白了:"陛下......"

"交出京畿卫戍营兵权,"萧煜步步紧逼,少年人拔高的个子已经快赶上对方,鼻尖几乎要碰到谢景澜的下巴,"朕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照着谢景澜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兵权系于社稷安危,非臣私有,"他缓缓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恕难从命。"

萧煜冷笑一声,转身背对他:"终究还是把朕当傀儡。"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萧煜猛地回头,看见谢景澜蜷缩在地上,石青色衣袍铺展开来,像折翼的鸟。他捂着嘴剧烈咳嗽,指缝间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沫,滴在明黄的地毯上,开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谢景澜!"萧煜扑过去抱住他,触手一片冰凉。怀里的人轻得不像话,比他前几日在御花园捡到的那只受伤的白鹭还要轻。谢景澜的头靠在他颈窝里,湿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耳垂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你铺路......"温热的血滴在萧煜的锁骨上,顺着寝衣的领口滑进去,烫得他心脏紧缩。

"传太医!传太医!"萧煜抱起谢景澜往内室跑,明黄的寝衣下摆被血浸透,黏在腿上很不舒服。他跌跌撞撞冲进内室,把人放在铺着明黄锦被的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连床头的金铃都抓不住。

谢景澜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迹。萧煜笨拙地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把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弄得一塌糊涂。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金丝雀,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傍晚就僵在了笼子里,也是这样软软的、凉凉的。

"陛下,太医来了!"小禄子带着太医撞开房门,看见皇帝陛下跪坐在龙床上,明黄寝衣上沾满血迹,手里还紧紧攥着摄政王的手,吓得手里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

老太医诊脉时,萧煜就站在旁边盯着。烛火在谢景澜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睡着的样子很乖,不像平时那样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也不像三年前把他从东宫"请"出去时那样眼神冰冷。

"怎么样?"萧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老太医捋着胡子叹气:"摄政王本就忧思过度伤及根本,今日又强撑着处理朝政,这是急火攻心,郁结于肺啊。"他打开药箱开始配药,"老臣开个方子先吊着,能不能挺过今晚,还要看天意。"

"放屁!"萧煜一把揪住太医的领子,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要是有三长两短,朕诛你九族!"

老太医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老臣尽力!老臣一定尽力!"

煎药的气味混着龙涎香在暖阁里弥漫开来。萧煜坐在床边,看着谢景澜沉睡的脸,突然注意到对方衣襟里露出的玉佩一角。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进去,摸出一块温润的白玉佩,上面刻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纹样——那是他的生辰八字。

五年前他生辰那天,谢景澜就是送了块相似的玉佩给他。那时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当是普通的赏赐,后来南迁宫殿时不小心弄丢了,为此还偷偷哭了好几天。

原来他一直留着。

萧煜摩挲着玉佩上温热的刻痕,突然想起谢景澜每次捏他下巴时,拇指总会无意识地摩挲他的耳垂;想起每次他生气摔东西,谢景澜总会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想起昨夜在御书房,谢景澜把兵符图谱塞进他手里,说"陛下长大了"。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萧煜还坐在床边。谢景澜的呼吸平稳了些,脸色依旧苍白,但总算不像昨夜那样毫无生气。小禄子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干净的朝服。

"陛下,该上早朝了。"

萧煜把玉佩塞回谢景澜怀里,掖了掖被角。"传令下去,"他站起身,明黄寝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摄政王偶感风寒,需静养,朝中诸事暂缓上报。"

小禄子愣住了:"可......可太后那边......"

"让她等着。"萧煜走到门口,晨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朕的江山,朕自己守。但他的命,朕也要保。"

殿外的雨停了,檐角的水珠子"滴答滴答"往下掉。萧煜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手心里还残留着玉佩的温润触感。他想,谢景澜醒来的时候,或许可以问问他,五年前那个雪夜,是不是故意脱了大氅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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