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养心殿的明窗棂斜斜切进来,在金砖地上画出几道明亮的光带。龙涎香和苦腥的药味绞在一起,随着袅袅的热气在光柱里翻滚成絮。萧煜趴在床边浅眠,胳膊压得发麻,后颈的玉枕印出深深的纹路。御案上的更漏"滴答"轻响,比昨夜的雨声更磨人。
"陛下,该换药了。"小禄子捧着黑漆托盘进来,见自家主子趴在床边,明黄常服的袖口沾着干涸的药渍,眼下乌青比床上那位还重。托盘里白瓷碗盛着深褐色的药汁,热气裹着一股说不清的酸苦味直往上冲。
萧煜猛地惊醒,撞上小禄子惊慌的眼神。他直起身时腰骨"咔吧"轻响,这才发现浑身僵硬得像套了副生锈的铠甲。"动静轻点。"他哑着嗓子叮嘱,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床上的人。
谢景澜依旧沉睡,脸色比宣纸上的留白还要浅。太医说要静养,萧煜便命人撤了殿内所有铮亮的铜器,就连平日映得满室生辉的鎏金熏球都换成了素陶的。此刻那人呼吸浅淡,长睫安静垂着,倒比醒时温顺得多——至少不会再用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盯着他。
"药温正好。"小禄子把瓷碗递过来,碗底垫着块素色绢帕,"太医说这次得慢慢喂,不能像昨夜里那样灌,伤嗓子。"
萧煜接过药碗的手顿了顿。昨夜谢景澜咳得撕心裂肺,暗红的血沫子染透了半条锦被,他急得直接撬开牙关灌药,结果被呛得更凶,温热的血溅在他手背上,像团火似的烧了整夜。
他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扶起谢景澜的肩。触手的体温依旧偏低,隔着层常服能摸到嶙峋的脊背,比想象中还要瘦。萧煜想起去年秋猎,谢景澜策马护在他身侧,玄色骑装勾勒出宽肩窄腰,那时还觉得这权臣身形挺拔如松,原来都是用厚重朝服撑出来的假象。
"张嘴。"萧煜舀了勺药汁送到唇边,声音不由自主放软。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紧抿的薄唇像封死的蚌壳。他想起小时候母妃喂药的法子,伸出拇指轻轻按在谢景澜下唇,稍微使力往里压。
指腹触到温热柔软的唇肉,萧煜心头莫名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谢景澜的唇很薄,平日里紧抿着总显得冷硬,此刻却泛着不正常的淡粉,唇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暗红血痂。
"呃......"谢景澜突然发出声低吟,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萧煜慌忙收回手,药汁却趁机顺着嘴角淌下去,浸湿了领口的素白中衣。他连忙扯过锦帕去擦,指腹擦过对方滚烫的颈动脉时,谢景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大,带着病弱的虚浮,却攥得很紧。萧煜低头,正对上一双半睁的眼眸。那双眼平日里总是含笑带刺,此刻蒙上了层水汽,像被雨打湿的寒星,失了平日的锐利,却多了几分迷茫的脆弱。
"阿娘......"沙哑的声音从谢景澜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鼻音,"药苦......"
萧煜的心猛地揪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景澜——那个权倾朝野、连太后都要忌惮三分的摄政王,此刻竟像个撒娇的孩童。腕间的力道渐渐松了,谢景澜的头歪向他怀里,湿热的呼吸喷在他颈窝,带着浓重的药味。
怀里的人轻得吓人。萧煜僵着身子不敢动,鼻尖蹭到对方微凉的发顶。谢景澜用的是最普通的皂角,没有熏香,此刻混着淡淡的血腥味,竟奇异地不让人反感。他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同样是这样一个消瘦的怀抱,隔着冰冷的宫墙和漫天风雪,给了他唯一的暖意。
"陛下?"小禄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自家主子抱着摄政王的姿势实在太过亲近,明黄常服与石青常服绞在一起,像幅错位的宫廷画。
萧煜迅速回神,猛地推开怀里的人。谢景澜"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只是这次眉头紧锁,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他慌忙重新舀药,手却抖得厉害,药汁洒在银匙边缘,溅到谢景澜苍白的脸颊上。
"老奴来吧。"小禄子连忙上前。
"不用。"萧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朕来。"
这次谢景澜倒是乖顺,喂一勺便咽一口,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萧煜盯着他敞开的领口,那枚白玉佩随着吞咽的动作若隐若现。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进去,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心脏又是一阵莫名的狂跳。
玉佩比昨夜摸起来更暖,显然是贴着心口戴了许多年。萧煜的指尖划过上面熟悉的纹路——那是他的生辰八字,一笔一画都刻得极深,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圆润。五年前弄丢的那块,似乎也是这般光景。
"当时......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朕?"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指尖停留在"煜"字的刻痕上。那年他刚满十一岁,被太子太傅罚抄《资治通鉴》,是谢景澜从边关回来,悄无声息塞给他这块玉佩,说是生辰贺礼。那时他还以为,这不过是权臣拉拢幼帝的手段。
谢景澜突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得让人心惊。萧煜像被抓包的贼,慌忙缩回手,药匙"哐当"掉回碗里,褐色药汁溅了两人一身。
"醒了?"萧煜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博古架。青瓷笔洗"哗啦"掉在地上,碎成几瓣,水珠子溅湿了他的袍角。
谢景澜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他定定地看着萧煜,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停在少年天子泛红的耳根上:"陛下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已染上几分惯常的戏谑。
萧煜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胡说什么!朕只是......看你醒了没有!"他想板起皇帝的威严,却觉得脸上发烫,连声音都有些发虚。
谢景澜轻笑一声,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忍不住低咳起来。他连忙抬手按住胸口,指缝间又渗出暗红的血。萧煜看得心头一紧,忘了方才的窘迫,几步冲过去扶住他:"别动!太医说你要静养!"
"臣无碍。"谢景澜想推开他,却被萧煜死死按住肩膀。少年天子的力气比想象中要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什么无碍!"萧煜瞪着他,眼圈有些发红,"咳出这么多血还叫无碍?你当朕是瞎的吗?"他突然想起昨夜谢景澜倒在地上的样子,石青色衣袍铺展开来,像折了翼的鸟,心脏便一阵抽痛。
谢景澜愣住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萧煜的眼睛很亮,此刻盛着水光,像揉碎了的星辰。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近距离看过这位小皇帝了,不知不觉间,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孩子,已经长这么高了,连瞪人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慑人的气势。
"陛下......"谢景澜的声音有些干涩。
"别叫朕陛下!"萧煜突然打断他,手指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袖,"你老实告诉朕,你的病到底有多重?太医说你忧思过度伤及根本,你到底在忧心什么?是在忧心朕亲政了,会削你的权吗?"
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和愤怒。萧煜死死盯着谢景澜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或心虚。
谢景澜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想抚摸萧煜的头发,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
"陛下,"谢景澜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湖面,"臣若想谋反,三年前便反了,何需等到今日?"
萧煜浑身一震,猛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朕会信你?那玉佩是怎么回事?你贴身戴着朕的生辰八字,安的是什么心?"
谢景澜的脸色白了几分,低头看向自己的领口。那枚白玉佩正安静地躺在那里,见证了五年的时光。他苦笑一声:"陛下终于发现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煜步步紧逼,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能闻到谢景澜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皂角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谢景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少年人皮肤白皙,睫毛又长又密,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一张脸,冻得通红,缩在东宫偏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时,"谢景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陛下才十一岁,发着高烧,却被太子太傅罚跪在雪地里。臣刚从前线回来,一身血腥气,吓坏陛下了吧?"
萧煜愣住了。他确实记得那个雪夜,记得刺骨的寒冷,记得头晕目眩的高烧,却不记得谢景澜的模样。只记得一双温暖的手把他抱起,一件带着血腥味的大氅裹住了他,那个怀抱比地龙还要暖和。
"你......"萧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臣那时就想,"谢景澜的眼神变得幽深,"定要护着陛下长大,护着陛下亲政,护着这大梁江山。"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萧煜的脸颊,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臣送陛下玉佩,是想求个心安。想着只要玉佩在,陛下就会平平安安。"
萧煜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拉拢和算计,竟是这样一份深藏多年的守护。他想起谢景澜每次在朝堂上为他解围,想起谢景澜替他平定叛乱,想起谢景澜昨夜咳着血说"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你铺路",眼眶突然就红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萧煜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要让朕觉得你是个野心勃勃的权臣?为什么要让朕......"
他想说"为什么要让朕一直误会你,一直害怕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自己的猜忌里,把那个默默守护他的人,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谢景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脏一阵紧缩。他伸出手,轻轻拭去萧煜脸颊上的泪珠:"陛下是天子,不能有软肋。臣若表现得太过亲近,只会让陛下成为众矢之的。"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划过皮肤时有些微的刺痛,"再者,君臣有别。"
"君臣有别?"萧煜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眼神执拗,"那你告诉我,这五年,你对朕,就只是君臣之情?"他想起昨夜谢景澜无意识的拥抱,想起那块贴身佩戴的玉佩,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挠着,又痒又疼。
谢景澜的身体僵住了,眼神闪烁不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地别过头去。
"说啊!"萧煜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腕,"你看着朕!说你对朕,就只是君臣之情!"
谢景澜猛地回过头,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丝萧煜看不懂的炙热。他死死盯着萧煜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陛下非要知道吗?"
萧煜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却还是倔强地点了点头。
谢景澜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还有一丝决绝。他缓缓靠近萧煜,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萧煜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臣对陛下,"谢景澜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情人间的低语,"从来都不只是君臣之情。"
轰的一声,萧煜觉得脑子炸开了。他呆呆地看着谢景澜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楚地映着他自己慌乱的影子。心脏狂跳不止,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小禄子惊慌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萧煜猛地回过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床柱,疼得他龇牙咧嘴。谢景澜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
"陛下,"谢景澜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声音恢复了病弱的沙哑,"太后娘娘来了,陛下还是去接驾吧。"
萧煜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想起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殿外传来太后尖锐的声音:"皇帝呢?让他出来见哀家!"
萧煜咬了咬牙,最后看了谢景澜一眼,转身快步走出内室。他知道,接下来的对峙,只能靠他自己了。
内室里只剩下谢景澜一人。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帐顶的龙纹。过了许久,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胸口的玉佩,低声呢喃:"阿煜......这天下,终究是你的了。只是......"
只是,臣的心,该往哪里搁呢?
\[未完待续\]萧煜尚未完全走出内室,太后明黄色的轿辇已撞入视线。八抬銮驾停在丹墀下,明晃晃的金饰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睛发酸。小禄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额前碎发都湿透了,想来是被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训得狠了。
"皇帝这是在哪儿躲清静呢?"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下来,金丝凤凰褙子扫过冰凉的金砖地,"哀家听说有人昨夜咳得惊天动地,还当是养心殿进了刺客。"她说话时眼角都没往内室瞟,凤钗上的珍珠却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冷冷地扫过萧煜的脸。
萧煜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才压下翻涌的怒气:"母后说笑了,不过是谢爱卿偶感风寒。"
"偶感风寒?"太后突然拔高声音,惊飞了屋檐下偷窥的麻雀,"哀家昨儿个可是听得真切,禁军统领都被你连夜召进了宫!摄政王这身子骨,当真是比纸糊的还金贵。"她突然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还是说,皇帝早就忘了三年前的景阳宫之变?忘了是谁带兵逼得先皇后......"
"母后!"萧煜猛地打断她,喉结剧烈滚动。御座上的龙涎香顺着鼻息钻进脑海,和三年前宫变时刺鼻的血腥味重叠在一起。他后颈的玉枕印突然开始发烫,像是要烙进皮肉里。
太后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冷笑出声:"怎么?说不得?哀家告诉你萧煜,这大梁的江山终究是萧家的,不是姓谢的!"她突然扬声道,"来人,去请太医!哀家倒要亲眼看看,摄政王究竟是偶感风寒,还是想借着养病,继续把持朝政!"
"谁敢动他!"萧煜横臂挡在门前,明黄常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养心殿的侍卫们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沁出冷汗——一边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一边是亲政不久的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煜的鼻子:"你...你为了一个外人,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他不是外人!"萧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太后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像捕到猎物的毒蛇。
就在这时,内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萧煜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太后,转身就往里冲。刚掀开门帘,就看见谢景澜半跪在地上,胸口的素白中衣已被血迹染红,地上是摔碎的药碗,深褐色的药汁正顺着金砖的纹路蜿蜒流淌。
"谢景澜!"萧煜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谢景澜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抬头时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臣......"谢景澜刚开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温热的血溅在萧煜的明黄常服上,像绽开了几朵妖冶的红梅,"臣参见太后娘娘。"他竟还想挣扎着行礼。
"免了吧。"太后慢悠悠地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打转,"摄政王这身子骨,哀家瞧着是真不顶用了。不如就回府静养,朝中诸事,哀家会替皇帝分担。"
谢景澜咳得更厉害了,萧煜却感觉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他突然想起昨夜谢景澜咳着血说的话——"太后党羽遍布朝野,臣若倒下,陛下......"
"不必劳烦母后。"萧煜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谢爱卿的身子,朕会亲自照料。朝中诸事,也自有朕和谢爱卿商议着办。"他扶着谢景澜缓缓起身,明黄常服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倒是母后,昨夜雨急路滑,养心殿湿冷,恐伤了凤体,还是回宫歇息为好。"
这番话不软不硬,却明晃晃地摆出了逐客令。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死盯着萧煜扶在谢景澜腰间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此刻却稳如磐石。
"好...好得很!"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就走,凤钗上的珍珠甩得像流星锤,"哀家倒要看看,你们能演到什么时候!"
殿门被重重甩上,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萧煜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被谢景澜死死扶住。
"陛下......"谢景澜的声音气若游丝。
"闭嘴。"萧煜打断他,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床上。刚才还硬气十足的少年天子,此刻眼圈却红得厉害,"你不要命了?明知道太后在外面还乱动!"
谢景澜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牵动伤口又疼得倒抽冷气:"陛下刚才...说臣不是外人。"
萧煜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慌忙别过头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指尖却被锋利的瓷片划破,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别动。"谢景澜抓住他的手腕,从枕边摸出块素白手帕,轻轻缠绕在他的伤口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煜的心跳又开始失序,尤其是谢景澜的指尖偶尔擦过他的皮肤时,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想起谢景澜刚才那句话,想起太后离开时怨毒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朕知道。"萧煜的声音有些发闷,"可是朕不能让他们动你。"
谢景澜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晨光透过窗棂,在少年天子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只欲飞的蝶。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拂去萧煜发梢的一片落尘。
"陛下可知,"谢景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句话,臣等了五年。"
萧煜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含笑带刺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愫,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的心脏漏跳一拍,仿佛预感到什么,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禄子惊慌失措的喊叫:"陛下!不好了!太后娘娘回宫途中突然吐血,太医说...说怕是不行了!"
萧煜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谢景澜。只见谢景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萧煜看不懂的恐惧。
"怎么会..."谢景澜喃喃自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不可能...我明明只加了让她暂时昏迷的药..."
萧煜的脑袋"嗡"的一声,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景澜:"是你?毒是你下的?"
谢景澜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陛下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殿外的哭喊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太医们慌乱的脚步声。萧煜看着谢景澜苍白的脸,看着他胸口不断扩大的血迹,看着他眼底的焦急与恐惧,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逐渐接近真相,却没想到真相背后,是更深的深渊。
谢景澜看着萧煜震惊受伤的眼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溅在明黄的龙袍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陛下..."谢景澜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重重倒在榻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萧煜僵在原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谢景澜,听着殿外越来越近的哭喊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对谢景澜那份刚刚萌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