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的手掌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地图，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寒风穿过林间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划出道道冰冷的痕迹。谢府祖坟就在眼前，一座座石碑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身子绕过守卫，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断玉在他胸前微微发热，像是在催促他前进。他能感觉到它在指引方向，朝着祖坟最深处的祠堂。
“谢景澜……你到底藏了什么？”他在心里低语。
祠堂的门虚掩着，仿佛在等他来。
萧煜推开门时，一股陈旧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些许霉味和血腥气。他屏住呼吸，轻轻迈入祠堂，脚步落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供桌上的酒盏无风自转，烛火摇曳，将墙上祖先画像的影子拉得老长。萧煜的目光扫过那些画像，最后停在正中央一幅画上——那是谢景澜的父亲谢相，眉宇间与谢景澜有七分相似。
他走到供桌前，按地图所示的位置摸索抽屉夹板。果然，一块木板松动，露出一个暗格。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笺和一枚梅花簪。
信纸上字迹工整，是他熟悉不过的谢景澜笔迹：
“若陛下至此，臣已身陷绝境。然此局非为谋逆，实为护主。望陛下三思。”
萧煜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祠堂，墙角堆放着尚未燃尽的符纸，地上刻着残缺的龙纹图腾，与断玉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烛火骤亮，四角机关启动，血色光芒顺着龙纹图腾蔓延开来，整个祠堂仿佛被染成了红色。
“陛下竟真信了那些谎言。”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画像后传来，萧煜猛然回头。
谢婉仪缓步走出，一袭素白衣裙在血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目光却冷得像冰。
“这祠堂里的每道刻痕，都是臣妾亲手所刻。”她轻声道，“陛下可曾想过，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为何偏偏烧死了太子？谢景澜为何甘愿背负骂名？”
萧煜死死盯着她：“住口！谢景澜……他在哪？”
谢婉仪轻轻一笑：“在这血月下，陛下终将明白。您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皇帝，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缓缓走近，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圣旨。
“这是退位诏书。”她展开一角，“二十年前，先帝亲笔所写，赐予谢家。谢景澜没有篡位，只是替陛下挡下了那把刀。”
萧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新婚夜躲在床底听到的那句话——
“陛下的刀，是想刺穿谁的喉咙？”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断玉，它正剧烈震动，指向地面。
“陛下……”谢婉仪忽然靠近一步，声音轻柔，“您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谢景澜明明可以夺位，却甘愿做您的臣子？为什么他总说‘老臣要的从来不是这江山’？”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
萧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沉声问。
谢婉仪轻轻叹了口气：“臣妾只求陛下看清真相。谢景澜不是忠臣，也不是权臣……他是……”
她话音未落，祠堂穹顶突然亮起，红云吞没月亮，九盏铜灯自动点燃。血月降临了。
地面开始震动，龙纹图腾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一块青砖缓缓下沉，露出一个漆黑的地洞。
萧煜正欲上前查看，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黑衣人从墙壁暗门涌入，手中利刃寒光闪闪。他们佩戴的银铃与御书房发现的如出一辙。
萧煜挥剑迎敌，一边战斗一边留意地洞深处。他隐约看见内中锁链缠绕，一个人影蜷缩在黑暗中，似乎还活着。
“谢景澜！”他脱口而出。
“陛下！”谢婉仪急声喊道，“别过去！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萧煜没有理会，他趁机跃窗而出，扯落帷幔引燃烛台。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祠堂更多的图腾纹路。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夜色中时，祠堂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陛下……”
那声音沙哑、微弱，却无比熟悉。萧煜的脚步顿了一下。
那声音与记忆中的温润声线重叠，却又多了几分沧桑。
“谢景澜……”他低声喃喃。
萧煜一路狂奔，直到远离祖坟才停下脚步。他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
断玉依旧在震动，指向地下。他低头看着它，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东宫大火、御书房对峙、密室里的谢婉仪与黑衣人、还有那个蜷缩在锁链中的身影……
“谢景澜……你还活着吗？”
他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无论如何，他必须回去。
祠堂内，火焰舔舐着梁柱，火光映照着墙上图腾，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
谢婉仪站在火光中，神色平静地看着地洞。
“陛下，你终于来了。”她轻声说，“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梅花簪，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谢景澜……你以为自己保护了他，可是你错了。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地洞深处，锁链仍在轻轻作响。
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陛下……小心血月……”
祠堂外，乌云翻涌，血色月光洒满大地。
祠堂外的风声忽然停了。
萧煜站在树下，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断玉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要将他的胸腔震碎。他望着远处那片血红的光晕，喉头泛起腥甜。
他必须回去。
祠堂内火势已蔓延至房梁，火焰吞噬着那些斑驳的图腾，扭曲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谢婉仪依旧站在原地，脚边的火苗舔舐着她的裙摆，她却仿佛毫无察觉。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簪，指尖缓缓摩挲。那簪尖泛着冷光，映出她眼底的一抹猩红。
“陛下果然来了。”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是自语，“谢景澜啊谢景澜，你算尽一切，却还是低估了他。”
地洞深处，锁链拖动的声音愈发清晰。
“谢景澜！”她忽然抬高声音，“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咳嗽声从黑暗中传来。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仿佛有人正挣扎着想要起身。
谢婉仪冷笑一声，抬步向地洞走去。
“陛下若真想知道真相，不如下来亲自问问他。”
萧煜已经重新潜回祠堂后院。他屏住呼吸，透过窗缝观察屋内动静。只见谢婉仪正弯腰俯身，似乎在对什么人说话。
他握紧断玉，翻窗而入，脚步轻如落叶。
“谢景澜，”谢婉仪的声音冷得像刀，“你说过陛下不会来，可他偏偏来了。你是不是也猜错了？”
祠堂深处传来一声低笑，沙哑又疲惫。
“他终究……还是来了。”
萧煜心头一震，脚步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谢婉仪猛地回头，目光直射向他藏身的方向。
“陛下。”她轻轻一笑，“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萧煜不再掩饰，大步走进祠堂中央。
“谢景澜在哪？”他目光扫过地洞，“把他交出来！”
谢婉仪看着他，眼神复杂。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按在地洞边缘。
“陛下真的想知道吗？”她低声问，“知道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少废话！”萧煜怒喝，“谢景澜！出来见我！”
地洞深处一片沉默。
片刻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快走。”
“你说什么？”萧煜眉头紧皱。
“快走。”那声音重复了一遍，比刚才更急促，“血月已至，她不是一个人……他们都在等你……”
“谁在等我？”萧煜厉声问。
谢婉仪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陛下，你以为自己是在找真相。”她站起身，缓缓向他走近，“其实你是在一步步走进他们的圈套。”
“你胡说什么！”萧煜咬牙。
“二十年前，谢家救了你。”谢婉仪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可你忘了，是谢家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你忘了，是谁替你挡下了那把刀。”
“够了！”萧煜怒吼。
谢婉仪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只记得那场大火，却忘了大火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只记得谢景澜背叛你，却忘了他为何背叛你。”
她忽然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陛下，你真的以为，一切都是为了皇位吗？”
萧煜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
断玉在他胸前剧烈震动，仿佛要将他撕裂。
“够了。”他咬牙道，“我不需要听你解释。我要见谢景澜。”
谢婉仪静静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
“好。”她转身，缓缓走向地洞口，“那就让我带你去见他。”
地洞入口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萧煜跟着谢婉仪走了下去，石阶湿滑，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回响。
地道幽深，两侧墙壁上嵌着油灯，昏黄的光线照出斑驳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味道。
走了约莫十步，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密室出现在眼前，中央是一座古老的祭坛，四周墙壁刻满诡异的符文。
锁链缠绕在祭坛四周，尽头连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那人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头发散乱遮住脸。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睛。
萧煜的脚步猛地停住。
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谢景澜……”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人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陛下……你怎么还是来了？”
萧煜大步上前，却被谢婉仪拦住。
“陛下，再往前一步，你就再也出不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让开！”萧煜怒视她。
“陛下。”谢景澜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不要过来。你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萧煜咬牙，“我知道你没有篡位，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我……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景澜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陛下……你真的以为，我只是个臣子吗？”
“什么意思？”萧煜皱眉。
谢婉仪忽然轻笑出声。
“陛下，你还不明白吗？”她缓缓道，“谢景澜不是你的臣子，也不是你的仇人。他是……你的哥哥。”
萧煜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的东宫大火，烧死的不是太子。”谢婉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烧死的是一个替身。真正的太子，此刻就坐在你面前。”
萧煜猛地转头看向谢景澜。
谢景澜没有否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陛下。”他轻声道，“我不是谢景澜，我是谢景明。”
“谢……景明？”萧煜声音颤抖。
“谢家二公子。”谢婉仪补充道，“先帝唯一的嫡长子。”
祠堂外，血月愈发猩红。密室内，符文开始泛起微光，仿佛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苏醒。
萧煜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心脏。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谢景澜——或者说谢景明，缓缓闭上眼。
“陛下。”他轻声道，“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说，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江山。”
“那你想要什么？”萧煜几乎吼了出来。
谢景明睁开眼，看着他，声音温柔却又带着决绝。
“我想让你活下去。”
话音刚落，密室四角的符文骤然亮起，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祭坛中心涌出。
“陛下！”谢婉仪惊呼。
萧煜只觉胸口一紧，整个人被拉向祭坛。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那股力量。
“谢景澜！”他大喊。
“陛下，别怕。”谢景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会守住你，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萧煜的眼前一片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谢景明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
然后，他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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