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滤过层层叠叠的樱花,在空旷的草坪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漂亮将单车随意地倚在树旁,我跪在柔软的青草上,从那只硕大的箩筐里抽出一张柔软的毯子。我拎起一角,漂亮默契地接过另一头,两人轻轻一抖,米色的格子毯展开,覆在樱花树最浓密的荫下,我几颗圆润的鹅卵石压住毯角。
漂亮盘腿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调出泰国的双男主电视剧界面。我从箩筐里拿出寿司盒、三明治和摆盘好的水果切片,还有一大堆零食堆在了毯子中央。
“快来看!”漂亮已经趴伏下来,手肘支着身体,扭过头对我笑着说。
我抓起一包薯片,挨着她的身旁趴下。泰剧开场的注意事项字幕刚滚动出来,漂亮手指轻划,利落地跳过了片头。我捻起一片薯片,自然地递到她唇边。她张嘴接住,舌尖不经意扫过我的指尖,带来一丝微痒。我也塞了一片到自己嘴里嚼起来,“这是GMM新播的?”我含糊地问。
“嗯”她侧过脸,冲我俏皮地眨眨眼,“你磕的那对CP,主役的电视剧。”
“新出的!?什么题材的?”我好奇地往前探身,几乎要贴上屏幕。
“吸血鬼和人类,吸血鬼为保护拥有着黄金血的人类,但自己却爱上了这个人类。”漂亮给自己倒了杯橙汁,清亮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荡,折射出暖阳的光泽。
“吸血鬼?”我微微蹙眉,第一次接触这种设定,“长生不老的吸血鬼…和终将逝去的人类?如果另一个人死去,留下的那个人该有多孤独?而且,”我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困惑,“吸血鬼还惧怕阳光,一个人活在光里,一个人活在黑暗里,两个人怎么在一起……”
漂亮没有立刻回答。她托着腮,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思绪好像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久久不动。
我瞥见她出神的模样,顺手就抄起了旁边那杯橙汁,仰头灌了一大口,可口的果汁在喉咙里流淌,咽喉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漂亮看向我,突然猛地回神,眼神里带着一丝错愕,“那杯…是我喝过的!”
“噗——!”
果汁从我口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尴尬的抛物线,精准地溅了漂亮一脸。细密的水珠挂在她光洁的额头、微翘的睫毛和惊愕微张的唇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扯过纸巾,胡乱地在她脸上擦拭。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喝太快了,我止不住的拼命打嗝,一只手捂着打嗝的嘴,一只手还在手忙脚乱的擦着漂亮的脸
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抓住我慌乱的手腕。“没事啦,小笨蛋,”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杯给你喝了,我再倒一杯就是了。”
“我帮你嗝…倒吧,你先嗝…自己擦擦脸吧嗝”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爬到篮子边,拿起另一只杯子。在倾倒果汁的时候,一抹鲜亮的色彩猛地撞入了我的眼帘——高远的天空中,一只风筝正在翱翔。
那是一只雨燕造型的风筝。强劲的气流托举着它,它拖着两条修长飘逸的尾翼,像一只不屈的精灵,执着地向上冲刺,试图刺破低垂的厚重云层。它飞得不算太高,在灰白与淡蓝的交界处,轻盈地试探、盘旋。时而,它一个灵巧的俯冲,洁白的腹部几乎要没入浓稠的云絮;时而又借着陡然增强的风力,猛地昂首,好像在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奋力向着更高、更澄澈的苍穹拔升。阳光偶尔穿透云隙,给它镀了金边。
风在耳边低吼,手中的果汁不知不觉间已满溢,顺着杯壁淌下,冰凉的触感也没有让我察觉到,漂亮大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才忽然晃过神来。
“你在看什么呢?看这么入迷”她不知何时已爬到我身边,接过那杯快溢出来的果汁放在一旁,又抽出纸巾,温柔地擦拭我沾满黏腻果汁的手指。
“看!”我指着天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有人在放风筝!”
拉着风筝线的人靠近了些。拉扯的风筝线发出低沉的、紧绷的嗡鸣。线轴在那个人的手中剧烈地震颤着,传递着另一端那微小生命搏击长空的全部力量。
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她一把拉起我的手,“走!我们去问问!”我们小跑着迎上去,带着点忐忑和期待询问。那位放风筝的大叔爽朗地笑着,大方地把线轴递给了我,又耐心地指点着:“喏,这样握线……感觉风的力量……收线要稳,放线要缓……”
于是,我们并肩而立,仰起头,脖颈拉出专注而优美的弧度,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在云浪间起伏的“雨燕”。每一次它险险擦过云底,被翻滚的云絮半吞没时,我们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而每一次它成功挣脱,乘着上升气流再次冲向光亮时,又有一股无声的雀跃在胸腔里炸开,化作彼此眼中闪烁的光芒。在那片动荡而广袤的天幕下,它划出一道道充满韧性的、倔强的轨迹,像一首无声的宣言,搅动着沉闷的空气,也搅动着树下我们年轻的心湖。
我和漂亮轮流牵引着那只倔强的“雨燕”,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直到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回到樱花树下喝果汁,我们把带来的寿司、三明治和新鲜水果分给了大叔他们。
大叔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过来放风筝的,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叫云酥。“是他妈妈起的名字,”大叔轻声解释,眼神温柔地落在孩子身上,“她喜欢天上的云,也喜欢点心酥脆的口感。”
“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呀。”漂亮低着头摸了摸云酥的小脑袋
小云酥接过我递去的寿司,用白白嫩嫩的小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咬着,像在吃松果的小松鼠。他乖乖地坐在毯子上,乌溜溜的大眼睛追随着我和漂亮放风筝的身影。
我们玩完一轮,气喘吁吁地回到毯子旁,想把线轴递给他玩,他却用力摇了摇头,把线轴轻轻推回来,奶声奶气地说:“我只想坐在这里,跟爸爸一起吃零食。”
大叔和我们都被他的话逗得敞怀大笑。
后来我们实在是跑不动了,双双倒在樱花树下的毯子上。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我和她的,交织在了一起。
我闭着眼,感受着草叶的微凉透过薄毯渗入后背,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片刻后,我重新睁开眼,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漂亮身上。
她仰躺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额头上,遮挡着穿过花叶的细碎阳光。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粉白的樱花仍在无声飘落,其中一片,不偏不倚轻轻覆在了她微启的、柔软的唇瓣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翻过身趴着,缓缓向她靠近。
目光紧紧锁住那片花瓣,我伸出手指,想要将它轻轻拈起。指尖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然而,就在触碰到那轻薄花瓣边缘的瞬间——指尖还是不经意间地蹭过了她温热的唇。
漂亮的睫毛猛地一颤,眼睛倏然睁开
她没有动,没有惊慌地避开。那双刚刚从短暂休憩中醒来的眼眸,清澈得像初融的春水,就那样静静地、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眼神里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专注,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蒙和……一丝我读不懂的深意。
我的指尖还停留在距离她唇瓣不到一寸的空气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而平稳的呼吸拂过我的指腹。我动动嘴唇刚想解释点什么
大叔突然热情地提议:“走,带你们去湖上划船,凉快凉快!”我们就欣然应允了。
我们跟着大叔走向湖边,他忙着调试岸边系着的小木船。云酥则乖乖站在岸边看着。槐花开了,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花瓣,被风吹着,卷起,散了又拢到一团。
漂亮走到水边的石阶坐下,目光投向远方的湖心。太阳已微微西斜,不再那么灼人,风吹着湖面,水的气味升起来。我挨着她坐下,和她一同注视着眼前这片在微风中轻轻荡漾的湖。
“快来!”大叔朝我们招手。我们应声起身跑过去。大叔小心地牵着云酥的手,让他稳稳地跨上船头在小木凳上坐好。
我率先一步跨上有些晃悠的船身,站稳后转过身,朝岸上的漂亮伸出手:“上来吧,我牵着你。”她粲然一笑,把手放进我的掌心。我收紧手指,牢牢握住。在她抬脚跨过来的瞬间,我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借力轻轻一提,将她轻盈地带离岸边,她的发梢扫过我的脸颊,我顺势旋转了小半圈,才稳稳地将她放在船舱里。
大叔和云酥在船头并排坐着垂钓。我和漂亮紧挨着坐在船尾。船舱狭窄,我们的腿不可避免地靠在一起。我撑着船桨,手指有意无意地交叠着她的手指。她仰着脸,望向缓缓下沉的太阳,眼神专注而温柔。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轮落日此刻不再刺眼,变得巨大而浑圆,熔金般的色彩泼洒在湖面上,也温柔地镀亮了她含笑的侧脸轮廓。
她在看天边燃烧的落日,而我在看她脸上流淌的金光。
随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靠去,蜷缩着腿躺下去,仰脸望着天空。也许是在等晚霞出现,但是渐渐地不重要了。我们合上了眼睛。湖水像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托起我们,我能感受到它的脉搏一起一伏,节律微小而有力。船在缓慢地动着,可我们没什么地方要去。不去对岸,也不回去。我们两个好像可以一直那么待着,谁也不会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最绚烂的晚霞已经悄然谢幕。深蓝的天幕上,只余下几缕被遗忘的、小小的、淡粉色的云絮。而整个湖面,则化成了一片无边无际、微微荡漾的金箔,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最远方,与沉静的天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