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运转,银光一逝
阳光投入苍茫海面之下,使一片片玉瓦流光融彩。
"影儿!"
一位目若朗星,面容俊朗的青年坐在大厅中间的一把太师椅上,手中携着一卷竹简。
"哎,来了。"
一位窈窕少女跨过将近半人高的黑瓷门槛,走进了大厅,只见大厅中间一张梨花裂纹大理石长桌案,两边十几把檀香木太师椅排开。最远端有一张比别的都更大,更精细的太师椅静立,而那位青年正坐在上面,一头白发格外引人注目。少女从侧边走了过去,微微屈月,低下头:"小女影向老爷请安…"
那青年摆了摆手,示意礼毕,又指与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说"。
影便起身整整衣裙,轻轻坐在了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
"你弟弟的功课最近怎么样了?"
影犹豫了一下,抿了下嘴唇,眼低着,道:"还是……不大努力……但,但清川师傅说,寒还是进步了很多的!"
"哼"青年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他么?不过长久没打了,心里躁的很呐!”
影儿见得话显得有些危急了,赶忙说道:"父亲日理万机,何必跟寒儿过不去呢?小心气伤了身子,得不偿失啊。"
"你倒是提醒我了"影的父亲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他从身旁小柜里摸出了一只匣子,"吧嗒"一声打开,只见三只银簪静静躺在其中,上面刻着梨花飞鸟纹样,银丝缠络,细若蚊足,异常精致。
"这是?"
"这是你妈当年留下的,放着也是放着,前儿几天我收拾杂物的时候找着的,就给你了吧!"
“谢谢父亲……”
.......
影携着匣子,从父亲正房后门出来,便向东拐,走过几百步后,近近看见一扇乌木小院门,顺势拐了进去,便是一间小院落,其中小小几间抱厦,院中打扫的几个丫鬟见了影走进来,便都一个个停了手中的动作,站住脚,低着头。
“小姐好”
“嗯”影微微侧身回应,接着转过中堂,推开一扇冰裂纹的梨花木门,只见清家三少爷,也就是影的弟弟——寒,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睡得正香,口水都流出来了,弄得清影倒哭笑不得,心想小孩子一天天真是心大,她将匣子放在了梳妆台上,便拿手去推寒,小寒略动了动,还是睡得跟一头死猪一样,原来这寒尚小,他母亲却早亡故了,于是便跟姐姐影暂时起居一处,倒也轻松随意。眼下影见推寒不醒。只得又趴在清寒耳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这一招有些作用,小寒果真醒了,翻了个身。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坐了起来,哈欠不断,睡眼朦胧,影叫来贴身丫鬟,名唤作银篦者的。来伺候寒穿衣梳洗,自己先坐一边另去梳洗,窗外一株海梨花树开得正烂漫,几朵小花簇成一个小球,柔香倾倒下来,顺着水流盈满小院。从窗格缝中钻入屋内,清影就雅致地落坐在窗边,倚着木窗框,正曲着兰花指拈着父亲送的一根梨花鹭影银簪试着插到髻上。目似水杏,唇似粉樱,双颊自压倒白花嫩桃,一头白丝或低垂,或飘挂,或绕着银簪,或枕着清影几只玉指。
几片海梨花瓣飘临在清影裙上,她用手略一摆,那几瓣花便随着一股水流上上下下,左旋右绕地漂转到一旁的一团堆满银昙花的梅花裂纹冰瓷缸中,溅起片片香流
伴随一声"姐姐!",清影悠悠一转头,白丝拂过——豁!好一个俊朗少年郎!
只见清寒穿着白金圆领龙纹箭袖,双腕上一副明晃晃的银护腕,上刻汹涌波涛,暗云滚之中二龙撕战;腰上一圈乌蛇皮的腰带紧束,上绕两三圈银链子,挂十几个银流苏直响;白色衣袍从侧边绕过去,露出一扇白马面裙,上面黑色的云纹逐下渐浓,一双藏青色小鹿皮靴干净利落,额上勒着一条藏青色并银丝抹额,白色如乱麻的头发中躺着几条同样错杂的小辫,一张小嘴露出两颗虎牙,如海水般青碧的眸子浮着微光。
影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寒,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小脸蛋儿:"穿了新衣服可别弄脏了哦".小寒笑嘻嘻地点点头.银篦这时上来,道:"姑娘,该到玉痕宫去了"。
"嗯"影微微点头,站起身来,携着寒的小手,"走吧"。
..........
二人从厢房绕过背后去,来至研墨堂,老远就看到了一位白发少年伫立在一张巨大的长桌案旁,正提笔写着什么。
寒先跑了过去.大喊大叫"哥哥!"这颇有些失礼节。那少年想是因此而有些不满,面对着跑上前来的小寒并未稍稍显出热情,手上动作依旧不停,清寒却并不在意,转而被桌上一只玉麒麟镇纸吸引,贴起脚,奋力趴在案沿,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那只玉麒麟是由一整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足有一个成年人的拳头还大,做工精细,连毛发也根根可鉴。也难怪会吸引小寒的目光
"海哥哥好。"清影缓步走了进来,微微屈膝行礼。那少年方才转过头来,天青色的眸子泛起微微波澜,两条分明修长的眉先微微上曲;眉宇间几分英气止不住流露。只是,一条黑色的眼罩不相宜的取代了他左眼的位置,像是一幅精美的图画被人用刀划开了一道裂口,看得清影心里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
这海乃是蛟龙族族长运之长子,起居在这玉痕宫,因为人爽快,素喜阔朗,因此玉痕宫便似一般广厦清廊,而研墨堂为其主殿,因此又比别的房屋更开阔,门扇直开hsushhshshushsh
清海微微一笑以示回应,搁下笔,拉来了一张高凳让清影坐,清影推辞了一下,也就就坐下了。
"妹妹还没吃早饭吧,”清海背倚靠着桌案,微曲着腿说,"这儿有几样糕饼,妹妹不如尝点儿,垫个肚子吧”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推过来一只高脚敞口青瓷盏来,只见上面堆着几样精致细嫩糕点;一是白花桃米粉糕:一样是蜂密槐花蒸糕,还有几种不同的的小面饼
清影看了一回,伸手拈了一块白花桃米粉糕来
“谢谢哥哥”
"妹妹要吃便拿,我还多得很。"
“哥哥最近可好?”清影边说边把那一块糕掰了一小块喂清寒的嘴里去。
也就那样罢了,妹妹长久不来我这儿深堂大院了,这会儿来这儿怕不是有什公事儿?"
“哥哥就想太多了,只是前半月清寒在褪鳞期,忙不开,所以也就忘了来了。
清寒这时正尝试去够那麒麟,只是够不着,清海瞥见了.摇了摇头,伸手去抓来,扔给了清寒,清寒惊喜地一抱住,欢天喜地地玩去儿了。
离了研墨堂,影拉着寒,寒抱着玉麒麟——海把那镇纸送给了他。正欲转去鹤寿宫,银篦这时寻了上来,"姑娘,老爷又送了几盒细钿银钗来,请您去瞧瞧,要留的就留下"
"嗯."影随即转向眠芳宫,银篦却拉住她,影疑惑地转过去,只见银篦在暗暗使眼色,影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八九分,便蹲下身,抚摸着寒的脑袋,"寒儿先去找清川师傅学今天的功课,记得要认真哦!姐姐脚有些累了,歇一歇就来."
小寒倒也真是天真,并无甚怀疑,加之平日便对影百依百顺惯了,便也真听话地自己回去了,影又唤了几个小厮来."你们好好地跟着三少爷去.如出了什么差错,你们可仔细!"那几个小厮却也鸡啄米似的忙点头,抓紧跟了上去,倒给影看得笑将起来.
见人都走远了,银篦又向四周望了一遭儿,看这般慌谨慎样,影反倒抿着嘴儿笑。心想这丫头什么事儿值得这样儿谨慎,刚要开口,知银篦便凑了上来,清影也顺序势歪了歪身子,只见银篦压低了声音道:"老爷那儿掳了个女孩儿来,说是要跟三少爷配成一对儿,拿去祭碑呢!"清影方才隐笑的脸"唰"的自了,大脑袋-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立在那儿,似木头人一般."你哪里听来的?想是开玩笑罢?"清影勉强支撑着问道.
见影脸都白了,银篦方知自己话说急了。但又不敢隐瞒,只得小心着一五一十说道:"哪还有假呢。我听秋凌说得,她去猎骏台那边送浆洗的衣服,听得那些侍人在说,她自个儿又偷偷扒着一块矮墙朝里面看,隐约果看见一个跟三少爷差不多大——想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正绑着呢。而且看样子好像是个人类,怕是从边境那边掳过来的,服了养气珠儿."
影见银篦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即使强迫自己说这是假的,心下也倒先信了有八分。
其实这所谓"祭碑",原是蛟龙旧俗,为这蛟龙族地方有神树,其叶为银,其枝为金。盘根错节,根系蔓延地下十余里、荫蔽几千户人家,高几十丈。宽度广阔不能胜记,而此树最中有一碑,其实为树之一部分,形似石碑而已,蛟龙祖先定下例制,每十年取一对新婚夫妻,杀之以血肉精气滋养神树.以繁其枝叶,增其荫影,而近来前一次被清影所腿之鳞祭祀。却也还算过关,因影是蛟龙正脉长女,加之不忍族人丧命,虽自身贵为嫡脉贵族,但同宗同源,影便向父亲祈求用自身鳞片为祭。影的一片鳞片也蕴含了巨大的“虔流”,但龙族生长会趋近于缓慢,一至十五岁时每年一岁,而后每成长一岁所需的时间会更多,比如海二十二岁,而他从二十一岁长至二十二岁用了五年,所以所有龙族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会趋近于永生。
而每一次年岁增长时就会褪去旧的鳞片,而清影如今已经二十岁了,距离下次褪鳞还有将近三年时间,所以今年祭碑者尚无定论,但却没想到父亲居然要拿他的亲生儿子去祭碑!
清影想到这儿不禁一下子软倒在地上,目光中一股不可思议与惊恨,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如果父亲要做一件事,是没有人能改变他的主意……除非…母亲。
可是,母亲她早已经……
“怎么办......怎么办.......”
但清影从来不是没主见的人,这么一会儿,她已定了神,略想了一条办法。
她心里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选择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弄死——因为他恨他……
她犹能记得那夜的场景.......
十几年前的午夜....
清影的母亲挺着大肚子,剧烈的宫缩让她脸色苍白,面上渗出一层冷汗,父亲已经去找大夫了,满屋里只留清影母女和几个丫鬟,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尚且年幼的清影先的不知所措与惶恐,她不自觉地紧紧握着母亲冰冷的手,那只手显得那么轻与薄,她握的紧紧的,久久不曾放开,仿佛害怕母亲突然......
虽然剧痛难忍,但影的母亲并不呻吟或喊叫,她秉持着一种坚韧和典雅,她抬起瘦弱的手,轻抚清影的头“别怕,影儿.....你别怕......娘没事儿.....你马上就要当姐姐啦.....”
流动的海水撕扯着窗外的那株梨花,冰冷的砖墙映着浅黄的烛光,影的母亲睁开眼来,面色苍白的看了看身边的小影,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慢慢抹起袖子,一只银镯赫然出现在眼前。
“影儿…来…”影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缩着手,几下功夫,银镯叮当从纤弱的手腕上滑落——这副镯子名银龙绞丝镯,用几十根极细的银丝绞成,分为两环,做成了两条蛟龙相互缠绕的姿势,影知道,这是母亲的嫁妆,她接过手中,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惊恐,她不明白母亲要干什么。
“影儿……,娘把这镯子……给你…你…不要害怕,娘随时……都…在你身边……”
一语未了,运,已经领着大夫闯了进来,将尚不知所措的影撞到了一边。
“大夫,您看看,我夫人怎么样了?”
那一个最年老的大夫,上前把了把影的母亲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
转身对运说道:“夫人这脉……有些凶险,体内寒气逼出,令郎定是承冰霜一脉,只是‘虔流’太过强盛,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