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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环

古代人物自述

我生于开元七年的蜀地,那是个春意正浓的时节。父亲杨玄琰时任蜀州司户,虽官职不高,但在那远离长安的山水之间,我们一家倒也过得其乐融融。幼时的记忆总是带着蜀地特有的湿润与温暖,院子里那株海棠开得极盛,花瓣飘落时,我总爱追着跑,父亲便站在廊下笑望着我。

"玉环慢些跑,当心摔着。"父亲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温和而宠溺。他是极疼爱我的,每每从衙门回来,总要给我带些小玩意儿,或是一串糖葫芦,或是一个泥塑的娃娃。母亲常说父亲将我宠坏了,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我自幼便知自己生得好看,因着父母的偏爱,更添了几分娇纵。

十岁那年,父亲染了急症去世,家道便中落了。母亲带着我们姐妹几个投奔了在洛阳做官的叔父杨玄璬。洛阳的繁华令我目不暇接,却也让我初次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叔父待我们不算苛刻,但终究不是亲生父亲。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子里哭泣,想念蜀地的海棠,想念父亲宽厚的手掌轻抚我发顶的温度。

及笄那年,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洛阳城中的公子们常借故来叔父府上,名为拜访,实则是为一睹我的容颜。我那时尚不知这美貌是福是祸,只觉众人倾慕的目光令人愉悦。叔父见此情形,便请了师傅教我琴棋书画,说既是杨氏女子,便该有配得上这容貌的才情。

开元二十二年,那是我命运的转折之年。寿王李瑁选妃的消息传遍洛阳,叔父认为这是个光耀门楣的机会,便将我的画像呈了上去。我仍记得那日宫中来人宣旨时,叔父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我手心沁出细汗,听着那尖细的嗓音宣读我被选为寿王妃的旨意。

"臣女领旨。"我叩首时,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心中既惊且喜。那时我不过十六岁,对皇家威仪既向往又畏惧。入宫前的日子过得极快,宫中派来的嬷嬷教我礼仪规矩,从如何行礼到如何用膳,事无巨细。我学得极认真,因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的体面。

初见寿王那日,是在大明宫的偏殿。我穿着繁复的礼服,头上金钗沉重得几乎令我抬不起头来。透过低垂的眼睫,我看见一个身着绛色袍服的年轻男子向我走来,他眉目如画,举止温雅,与我想象中骄纵的皇子截然不同。

"王妃不必多礼。"他伸手虚扶了我一把,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我,却让我脸颊发烫。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朝气。那日我们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他夸我名字起得好,说玉环二字与我十分相称。

婚礼极尽奢华,红烛高照,喜乐喧天。我穿着绣满凤凰的嫁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成为了寿王妃。新婚之夜,当宾客散去,只剩我们二人时,李瑁轻轻握住我的手,说:"玉环,我会待你好的。"我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满是真诚,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寿王府的日子平静而美好。李瑁待我极好,从不以皇子身份压我。我们常在府中的花园里赏花对弈,他棋艺不佳,每每输给我便佯装恼怒,我便笑着哄他。有时他也会带我微服出府,去长安城中最热闹的西市游玩。我戴着帷帽,隔着轻纱看街上的杂耍艺人,听着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觉得这人间烟火气比宫中的珍馐美味更令人欢喜。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日骊山行宫的宴会。那是开元二十五年的春日,玄宗皇帝召诸皇子携家眷同游骊山。我本不愿去,因那时我正染了风寒,但李瑁说父皇难得有此雅兴,不去恐有不敬之嫌。

那日的骊山格外美丽,山间薄雾缭绕,恍若仙境。宴席设在温泉宫旁的花园里,乐师奏着新编的《霓裳羽衣曲》,舞姬们长袖翻飞,如蝶如燕。我因身体不适,只略饮了几杯酒便觉头晕,李瑁见状,便让我先去偏殿休息。

就在我独自穿过回廊时,遇见了玄宗皇帝。他刚从温泉沐浴出来,只穿着常服,身后跟着高力士等几个近侍。我慌忙跪下行礼,额头几乎贴到地上。

"这是哪家的女子?"玄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怒自威。

高力士低声答道:"回大家,这是寿王妃杨氏。"

"抬起头来。"皇帝命令道。

我缓缓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只将目光停在他衣袍的下摆处。片刻沉默后,我听见玄宗轻笑一声:"早闻寿王妃貌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起来吧。"

我谢恩起身,正欲告退,却听玄宗又道:"朕听闻你善舞《霓裳》,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观?"

我心中一惊,《霓裳羽衣曲》乃宫廷大乐,我虽学过,却从未在御前表演过。但皇命难违,我只得应下。回到宴席后,我将此事告知李瑁,他也颇为惊讶,但说既是父皇想看,便好好准备就是。

当晚,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献舞。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那几杯酒的缘故,我跳得格外投入,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乐曲之中。舞毕,席间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阵阵喝彩。我偷眼看向玄宗,见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回府后不久,宫中便传出消息,说皇帝因武惠妃去世而郁郁寡欢,需有人陪伴解忧。接着便有诏书下到寿王府,命我入宫为女道士,号"太真",为武惠妃祈福。李瑁接到诏书后面色惨白,却不敢违抗。我哭得几乎晕厥,却也知道皇命难违。

"玉环,你我夫妻缘分..."李瑁话未说完便哽咽难言。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一刻,我恨极了自己的美貌,若非如此,或许我们便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白头偕老。

入宫为女道士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我住在太真宫中,每日诵经念佛,看似清修,实则如同囚禁。玄宗时常"偶然"路过,与我谈论诗词歌赋。起初我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连累李瑁,但渐渐地,我发现玄宗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威严可怕。他博学多才,谈吐风趣,对音乐舞蹈的见解尤为独到。

"太真可知道这《霓裳羽衣曲》的来历?"一次,玄宗问我。见我摇头,他便兴致勃勃地讲述他梦中游月宫听仙乐,醒来后谱成此曲的故事。他说得绘声绘色,眼中闪烁着少年人才有的光彩,让我几乎忘记了他是一国之君。

天宝四年,我被正式册封为贵妃,位同皇后。册封那日,宫中张灯结彩,百官朝贺。我穿着华丽的礼服,接受众人的跪拜,心中却五味杂陈。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与李瑁之间再无可能,而我与玄宗的关系也将天下皆知。

出乎我意料的是,玄宗待我极好。他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威严疏离,私下里常与我如同寻常夫妻般相处。他唤我"玉环"而非"贵妃",在我面前自称"我"而非"朕"。他知我思念家人,便将我的三位姐姐都接到长安,分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赐以豪宅。

"三郎待我如此,玉环何以为报?"一次温存后,我依偎在玄宗怀中轻声问道。三郎是我对他的昵称,因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三。

玄宗轻抚我的长发,笑道:"玉环只需做你自己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自武惠妃去世后,我许久未曾如此开怀了。"

我抬头看他,见他眼角已有细纹,鬓边也生出白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怜惜。这个男人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却也会寂寞,会老去。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他的畏惧化作了真心实意的爱慕。

宫中生活并非一帆风顺。朝中大臣多有非议,说我狐媚惑主,有违礼法。尤其是那个叫李林甫的宰相,每次见我都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玄宗为此大发雷霆,贬黜了几个言辞激烈的大臣,但我知道,这只会让朝野上下对我的敌意更深。

"三郎不必为我如此。"一次玄宗又要惩处一个上书劝谏的官员时,我劝阻道,"玉环能得三郎垂爱已是万幸,不愿因我而令三郎为难。"

玄宗闻言,将我搂得更紧:"玉环心善,但这些人不知好歹,竟敢妄议我的家事。"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不再多言。我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我的荣辱全系于他一念之间。我必须更加谨慎,更加温顺,才能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宠爱。

为了排解玄宗的忧烦,我常为他跳舞解闷。我亲自改编了《霓裳羽衣曲》,加入了许多新的动作。每当我起舞时,玄宗便会亲自击鼓伴奏,眼中满是欣赏与爱意。他还专门为我建造了一座沉香亭,说沉香木的香气与我相配。

"昔有赵飞燕能做掌上舞,今有杨玉环可于沉香亭中舞。"玄宗常这样夸我,令我羞赧不已。我知他爱我的美貌,但更令他倾心的,或许是我对音乐舞蹈的理解与天赋。

天宝年间,大唐国力达到鼎盛,长安城中外邦使节络绎不绝。一次,西域进贡了一批胡旋舞女,她们的舞姿豪放热烈,与中原舞蹈大不相同。我看得入迷,便向她们学习胡旋舞。玄宗见我兴趣浓厚,特意命人谱了新曲《胡旋女》。

"玉环学什么都快。"一次我跳完胡旋舞后,玄宗赞叹道,"这舞本不适合中原女子,你却跳得既有胡风的热烈,又不失中原的柔美。"

我笑着转了个圈,裙裾飞扬:"三郎谬赞了。玉环只是觉得,舞无分胡汉,能令人心旷神怡便是好舞。"

玄宗闻言大笑:"说得好!朕就喜欢你这份通透。"

那段日子,我们常在兴庆宫中歌舞升平,仿佛世间烦忧都与我们无关。玄宗为我写诗,我为他跳舞;他教我音律,我为他研墨。有时兴起,我们甚至会互换衣装,他扮作贵妃,我扮作皇帝,引得宫女太监们忍俊不禁。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随着我在宫中的地位日益稳固,杨家的权势也随之膨胀。我的堂兄杨国忠因我的关系平步青云,最终官至宰相。我本不愿干预朝政,但血脉亲情难以割舍,当杨国忠来求我向玄宗美言时,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玉环,杨家能有今日全赖你的恩宠。"杨国忠常这样对我说,"但朝中李林甫等人处处与我作对,还望贵妃在陛下面前多为我说话。"

我叹了口气:"兄长当以国事为重,勿要与人争权夺利。三郎最不喜朝臣结党营私。"

杨国忠不以为然:"贵妃久居深宫,不知朝中险恶。若不先发制人,只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让我心中不安,但我又不知该如何规劝。我只能尽量在玄宗面前为杨家说些好话,希望借此平息朝中的纷争。殊不知,这反而助长了杨国忠的气焰,也加深了朝臣对我们的敌意。

天宝十四年,那个叫安禄山的胡将造反了。消息传到华清宫时,玄宗正在听我弹琵琶。高力士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说安禄山已率十五万大军南下,号称要"清君侧"。

"清君侧?"玄宗眉头紧锁,"他要清谁?"

高力士偷眼看了我一下,低声道:"安禄山声称...声称杨国忠祸国殃民,贵妃...贵妃狐媚惑主..."

我手中的琵琶"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弦断了一根。玄宗面色阴沉得可怕,挥手令高力士退下,然后紧紧抱住浑身发抖的我。

"玉环别怕,不过是个胡儿造反,朕派兵镇压便是。"

我靠在他怀中,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安禄山的反叛绝非偶然,这是朝野上下对杨家、对我长期不满的爆发。我突然想起前几日三姐虢国夫人进宫时说的话:"玉环,现在外面传得可难听了,说我们杨家一门骄奢淫逸,说你..."

我当时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我杨玉环,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安禄山的叛军势如破竹,接连攻陷洛阳、潼关,直逼长安。玄宗仓促组织抵抗,但为时已晚。天宝十五载六月,叛军逼近长安,玄宗决定西逃蜀地。

离开长安那日,下着小雨。我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望着渐渐远去的宫墙,心中满是不舍与不安。玄宗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握着我的手,安慰道:"玉环别怕,蜀地是你的家乡,我们就当是回乡省亲。"

我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车驾行至马嵬驿时,禁军突然哗变,要求处死杨国忠和...我。

"陛下!杨国忠勾结胡人,谋反证据确凿!贵妃狐媚惑主,祸国殃民!不杀二人,军心不稳啊!"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跪在雨中高声喊道。

我躲在驿馆内,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浑身发抖。杨国忠已经被乱刀砍死,现在他们要的是我的命。玄宗面色惨白,与高力士等人紧急商议着什么。我知道,此刻的他面临着登基以来最艰难的选择:是保住心爱的女人,还是平息军队的愤怒以保全大局。

当玄宗红着眼眶走进来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颤抖着双手抚摸我的脸庞,泪如雨下:"玉环...我..."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个残忍的决定。此刻,我反而平静了下来。我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微笑道:"三郎不必说了,玉环明白。"

我最后一次为他梳妆打扮,穿上他最爱的石榴裙,戴上那支他亲手为我挑选的金步摇。镜中的我依然美丽,只是眼角已有了细纹。三十八载人生,荣华富贵享尽,爱恨情仇尝遍,如今到了该谢幕的时候。

"三郎,玉环最后为你跳一支舞吧。"我在狭小的驿馆房间里为他跳起了《霓裳羽衣曲》。没有音乐,没有华服,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伴奏。玄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泪水无声滑落。

舞毕,高力士带着白绫走了进来。我平静地接过,对玄宗行了一个大礼:"玉环拜别三郎,愿三郎...保重。"

我被带到驿馆后的一棵梨树下。雨已经停了,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我抬头望着满树梨花,突然想起蜀地老家院子里那株海棠。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白绫套上脖颈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李瑁时的模样。他穿着绛色袍服,眉目如画,轻声对我说:"王妃不必多礼。"

若有来生,愿做寻常百姓家,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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