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然居士自叙:从草原鸿儒到社稷柱石
余,耶律楚材,字晋卿,号湛然居士,又号玉泉老人。生于金章宗明昌元年(公元1190年),契丹皇族之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九世孙也。吾之生也,家国已非,辽祚早亡,契丹故地尽入金源。然先祖荣光,如北辰高悬,始终映照吾之心魂,塑造吾之志节。今垂垂老矣,追忆平生,自草原之穹庐至中原之庙堂,自佛法之禅心至儒术之经世,其间风雨如晦,波澜壮阔,实非一言可尽。谨以笔墨,自述此生行藏,非为沽名,聊以明志,亦为后世存一镜鉴耳。
一、燕赵遗孤:故国斜阳下的书香童年
吾家虽为契丹贵胄,然自辽亡,入仕金朝者数代。祖父耶律德元,曾为金朝荣禄大夫;父亲耶律履,更是金世宗、章宗两朝重臣,官至尚书右丞,博学多闻,以才学著称。父亲年逾花甲方得吾一子,老来得喜,寄望甚深。尝取《左传》“楚材晋用”之典故,为吾命名“楚材”,字“晋卿”,其深意,彼时年幼,未能尽解,待日后风云际会,方知父亲用心之深远,实乃一语成谶。
吾生于燕京,彼时之燕京城,乃大金中都,天下之都会也,繁华似锦,人文荟萃。父亲虽身居高位,却不恋奢华,唯好诗书。吾之启蒙,便始于家中万卷藏书。三岁之际,父亲不幸病逝,母亲杨氏夫人,乃名士杨昙之女,知书达理,性格坚韧。她强忍悲痛,携吾与兄长耶律辨才,移居北京西山之玉泉山,筑室而居,名曰“读书堂”。母亲亲自督课,教吾习儒典,诵孔孟,为吾奠定了坚实的儒学根基。
西山十年,是吾一生中最宁静的时光。每日晨曦微露,便闻松涛阵阵,清泉潺潺,吾便在母亲的督促下,开始诵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母亲教导甚严,一字之错,一句之疏,必令吾反复订正,直至烂熟于心。她常对吾言:“汝乃耶律氏子孙,虽国破家亡,然祖业之精神不可废。读书非为科名,乃为明事理,辨是非,将来若有机缘,当以所学,济世安民。”母亲之言,如晨钟暮鼓,声声入耳,深植吾心。
除儒学外,母亲亦不囿于一家之见,鼓励吾博览群书。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医卜之书,吾皆有涉猎。尤对佛法,吾自幼便心生向往。西山古刹林立,暮鼓晨钟,常萦绕于耳边。十五岁时,吾已博览群书,下笔成文,崭露头角。十六岁,按金制,以父荫补官,入仕金朝,为省掾。虽为微官,然吾兢兢业业,留心政务,观察官场之利弊,社会之民生,于实践中增益见闻。
金贞祐二年(公元1214年),蒙古铁骑南下,兵锋直指中都。金主完颜珣仓皇南迁汴京,留太子守中都。中都城内,人心惶惶,一片末日景象。吾时年二十四岁,目睹国破之危局,心中悲怆。然身为臣子,职责所在,未敢离去,仍坚守岗位,试图为维系残局略尽绵薄之力。次年,中都陷落,火光冲天,昔日繁华,化为焦土。吾于乱兵之中,侥幸得免,匿于民间。
国破家亡,何去何从?彼时,吾心中一片茫然。是随金主南下,继续为金朝效力?然观金朝之腐朽,已如大厦将倾,不可挽回。是隐遁山林,了此残生?然母亲“济世安民”之教诲,又时时在耳边回响。正当吾徘徊无措之际,听闻蒙古大汗成吉思汗,虽以武功著称,却亦求贤若渴,广纳天下英才。思及父亲“楚材晋用”之名,吾心中微动。或许,此乃天意,欲使吾于乱世之中,另寻一条经世济民之路。
二、龙庭逢主:瀚海雄风里的君臣相知
元太祖十年(公元1215年),成吉思汗攻克中都后,听闻燕京有一契丹皇族后裔,名耶律楚材,博学多才,精通儒学与佛法,遂遣使相召。吾深思熟虑后,决定应召。非为贪图富贵,实乃欲以吾之所学,游说大汗,少杀无辜,拯救生民于水火。
是年,吾与成吉思汗相会于漠北草原之行宫。初见大汗,其貌威严,目光如炬,周身散发着一种震慑天下的英武之气。吾虽为亡国之臣,然神色自若,从容应对。大汗问吾:“汝乃辽室宗亲,金与辽世仇,吾今伐金,汝何不喜反忧?”吾对曰:“吾父祖皆仕金,既为其臣,岂敢以君为仇?”大汗闻之,嘉其忠义,又问吾以治国之道、天下大势。吾援引儒、佛经典,纵论古今兴亡之理,强调“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之”,劝其戒杀爱民,尊孔重儒。
大汗虽未立即采纳吾之全部建议,然对吾之学识与见识,甚为赏识。他对左右言:“此人乃天赐我家,日后军国大事,当与之商议。”遂命吾随侍左右,掌管文书,成为其身边重要的谋士。吾深知,欲改变大汗及蒙古贵族之观念,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待机而动。
此后十余年,吾随成吉思汗大军,西征万里。自蒙古草原,至西域诸国,再至中亚之花剌子模,一路上,黄沙漫天,白骨累累。蒙古军队素以残暴著称,所到之处,往往屠城掠地,生灵涂炭。每遇此等情形,吾必冒死进谏,力劝大汗收敛杀戮。
在西征途中,有一事令吾记忆尤为深刻。某日,大军攻克一城,诸将皆欲屠城,掠夺财物。吾急忙求见大汗,对曰:“大汗将欲统一天下,若只靠杀戮,则天下之民,皆为仇敌,何以长治久安?夫城池之固,在民不在墙;国家之富,在人不在财。杀尽百姓,夺其空城,于大汗何益?不如赦免其民,令其耕种劳作,缴纳赋税,实为长久之计。”大汗沉吟良久,最终采纳了吾之建议,赦免了全城百姓。此事之后,诸将对吾亦多了几分敬畏,而吾亦更加坚定了以言谏止杀戮的决心。
在西征的漫长岁月里,吾不仅是大汗的谋士,亦是其精神上的慰藉者之一。大汗晚年,身体渐衰,且因常年征战,杀戮过多,心中亦时有不安。吾便以佛法之慈悲、因果之理,为其讲解,劝其多行善事,以积功德。大汗虽未完全皈依佛法,然对佛法亦多了几分尊重,杀戮之心,也确实有所收敛。
元太祖二十二年(公元1227年),成吉思汗在征伐西夏的途中病逝。临终前,他对其子窝阔台言:“耶律楚材,天赐我家之良臣也,智略深远,汝日后当倚重之,军国大事,当与之共谋。”成吉思汗之知遇之恩,吾没齿难忘。他虽为一代天骄,以武功定天下,然其能广纳贤才,从善如流,亦不失为一代明君。得遇如此君主,是吾之幸,亦为吾施展抱负提供了重要的契机。
三、定策立制:中原大地中的治国蓝图
成吉思汗病逝后,蒙古帝国陷入了短暂的权力真空。按照蒙古旧制,需召开忽里台大会,推举新的大汗。此时,拖雷监国,而窝阔台虽为成吉思汗指定的继承人,然部分蒙古贵族,尤其是拖雷之部下,对此颇有异议,局势一度颇为紧张。
在此关键时刻,吾深知,若大汗之位久虚,必生内乱,刚建立不久的蒙古帝国,或将分崩离析。于是,吾挺身而出,一方面向拖雷晓以大义,言明成吉思汗之遗命不可违,国家统一之重要性;另一方面,积极联络支持窝阔台的蒙古贵族,为其造势。经过吾的不懈努力,拖雷最终同意召开忽里台大会,推举窝阔台为新的大汗。
元太宗元年(公元1229年),窝阔台在忽里台大会上,正式即位为蒙古大汗。窝阔台即位后,果然对吾极为信任,任命吾为中书令,相当于中原王朝的宰相,总揽全国政务。从此,吾得以全面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开始在蒙古帝国推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为其从一个游牧部落联盟,向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过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吾深知,蒙古帝国若要统治广大的中原地区,必须改变其原有的游牧掠夺式的统治方式,采用中原地区先进的封建制度。因此,吾的改革,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首先,恢复科举,选拔人才。蒙古贵族入主中原后,对中原的科举制度不屑一顾,认为其无用。吾力排众议,向窝阔台进言:“天下之治,在得人才;人才之得,在科举。中原地区,历来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若能恢复科举,不仅可以选拔大量有识之士,为国家效力,亦可以笼络中原之民心,使百姓归心。”窝阔台采纳了吾之建议,于元太宗九年(公元1237年),下令恢复科举,史称“戊戌选试”。此次科举,共录取儒生四千余人,其中不少人后来都成为了元朝的重要官员,为元朝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其次,改革税制,稳定财政。蒙古帝国原先的税制极为混乱,蒙古贵族往往随意向百姓摊派赋税,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社会动荡。吾深知,财政乃国家之根本,若税制混乱,国家必难以长久。于是,吾亲自制定了新的税制,主要包括“五户丝制”和“地税、商税”。“五户丝制”规定,每五户百姓,向国家缴纳一斤丝,其余的丝则缴纳给所在的领主。这一制度,既保证了国家的财政收入,又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领主对百姓的过度剥削。“地税、商税”则按照土地的多少和商业经营的规模,征收相应的赋税,使税制更加公平合理。新税制的推行,极大地稳定了蒙古帝国的财政收入,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促进了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
再次,尊孔重儒,推行教化。蒙古贵族崇尚武力,对儒学等中原文化较为轻视。吾认为,要统治中原地区,必须推行中原的文化教化,使蒙古贵族接受中原的先进文化。于是,吾向窝阔台建议,尊奉孔子,修缮孔庙,设立国子学,培养人才。窝阔台对此表示赞同,下令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并在燕京等地设立国子学,招收蒙古贵族子弟和中原儒生,学习儒学经典。吾还亲自挑选了一批博学的儒生,担任国子学的教师,向学生们传授儒学知识。通过这些措施,儒学在蒙古帝国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蒙古贵族对中原文化的认同感也日益增强,为后来元朝的“汉化”奠定了基础。
此外,吾还在官制、法律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在官制方面,吾参照中原王朝的官制,设立了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等机构,明确了各级官员的职责,使蒙古帝国的官僚体系更加完善。在法律方面,吾针对蒙古帝国法律混乱、刑罚严酷的情况,制定了一系列较为宽松、合理的法律条文,减轻了刑罚的严酷程度,强调法律的公正性和权威性。
吾之改革,触动了不少蒙古贵族和地方豪强的利益,因此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他们纷纷向窝阔台进谗言,诋毁吾,说吾的改革是“汉法”,不利于蒙古帝国的统治。面对这些反对之声,吾毫不畏惧,据理力争,向窝阔台阐明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窝阔台对吾极为信任,始终支持吾的改革。正是在窝阔台的支持下,吾的改革措施才得以顺利推行,蒙古帝国的统治也日益巩固。
四、力挽狂澜:乱世烽烟中的民生守护
在推行改革的同时,吾亦时刻关注着民生疾苦,每当百姓遭遇危难之际,吾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元太宗十三年(公元1241年),窝阔台大汗病逝。窝阔台死后,其皇后乃马真氏临朝称制。乃马真氏乃一妇人,无政治远见,且宠信奸佞之人,如奥都剌合蛮等。奥都剌合蛮凭借乃马真氏的宠信,专权跋扈,结党营私,大肆搜刮民财,搞得朝政混乱,民怨沸腾。
奥都剌合蛮深知吾乃其专权之最大障碍,因此,多次在乃马真氏面前诋毁吾,欲除之而后快。乃马真氏对奥都剌合蛮言听计从,也多次对吾加以刁难。面对如此困境,吾并未退缩,而是坚守自己的原则,与奥都剌合蛮等奸佞之人展开了坚决的斗争。
一次,奥都剌合蛮向乃马真氏建议,实行“扑买”制度,即由商人承包全国的赋税,商人可以随意向百姓征收赋税,只要向国家缴纳固定的税额即可。这一制度,无疑是将百姓推向了深渊,会导致百姓遭受更加残酷的剥削。吾得知此事后,立即向乃马真氏进谏,坚决反对实行“扑买”制度。吾对乃马真氏言:“此乃亡国之策也!商人唯利是图,若让其承包赋税,他们必然会想尽办法搜刮百姓,百姓不堪重负,必生叛乱。国家之根基在于百姓,百姓若亡,国家亦将不复存在。”乃马真氏虽对吾不满,但在吾的据理力争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实行“扑买”制度的想法,使百姓避免了一场灾难。
在乃马真氏临朝称制的五年里,吾始终坚守岗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朝政的稳定,保护百姓的利益。吾多次冒死进谏,弹劾奥都剌合蛮等奸佞之人,虽然未能将他们彻底铲除,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使朝政没有进一步恶化。
元定宗元年(公元1246年),乃马真氏在各方压力下,终于同意召开忽里台大会,推举窝阔台之子贵由为新的大汗。贵由即位后,虽然对奥都剌合蛮等奸佞之人有所不满,但由于他体弱多病,且在位时间较短(仅两年),未能对朝政进行大规模的整顿。吾在此期间,依然尽心尽力,为国家的发展出谋划策。
元定宗三年(公元1248年),贵由大汗病逝。此后,蒙古帝国又陷入了一场更加激烈的权力争夺之中。最终,拖雷之子蒙哥在其弟忽必烈等人的支持下,于元宪宗元年(公元1251年),通过忽里台大会,即位为新的大汗。
蒙哥大汗即位后,对吾依然十分尊重,继续任命吾为中书令。吾深知,蒙哥大汗乃一代雄主,颇有作为,因此,更加努力地为国家效力。在蒙哥大汗统治期间,吾继续推行之前的改革措施,进一步完善了蒙古帝国的各项制度,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同时,吾也积极支持忽必烈等人在中原地区推行“汉法”,为后来忽必烈建立元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五、湛然归寂:青史丹心下的人生终章
吾一生,历经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蒙哥四朝,为蒙古帝国的发展和壮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虽为契丹人,却以中原之儒术,辅蒙古之大汗,行“楚材晋用”之事,实现了父亲对吾之期望,亦践行了母亲“济世安民”之教诲。
吾之晚年,身体日渐衰弱,然心中仍牵挂着国家之事。元宪宗九年(公元1259年),蒙哥大汗在征伐南宋的途中病逝。消息传来,吾悲痛万分。蒙哥大汗乃一代英主,若其在世,必能带领蒙古帝国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蒙哥大汗死后,其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为争夺大汗之位,展开了激烈的内战。中原地区再次陷入了战乱之中,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吾虽年事已高,且身体多病,但仍心系天下苍生,多次试图从中调解,希望忽必烈与阿里不哥能够以国家大局为重,停止内战,和平解决权力之争。然此时,双方已是势同水火,吾之调解,未能起到任何作用。
目睹中原大地再次遭受战火蹂躏,吾心中悲痛不已,积忧成疾,一病不起。元世祖中统元年(公元1260年),忽必烈在开平即位为大汗,并建元中统,开始了元朝的历史。忽必烈即位后,多次派人前来探望吾,并向吾询问治国之道。吾在病榻之上,仍尽力向忽必烈进言,劝其尽快结束内战,与民休息,推行“汉法”,重视民生。
是年夏,吾自知时日无多,遂召集家人,留下遗训。吾对家人言:“吾一生,蒙历代大汗之信任,得以施展抱负,虽未能完全实现济世安民之理想,但亦问心无愧。吾死后,尔等当恪守家风,读书向善,不可贪图富贵,亦不可忘记自己乃契丹皇族之后,当以忠义立身。”
交代完后事,吾便闭目而逝,享年七十一岁。吾死后,忽必烈大汗甚为悲痛,追赠吾为太师、上柱国,追封广宁王,谥号“文正”。“文正”乃古代文臣谥号之最高荣誉,吾能获此殊荣,实乃平生之幸。
吾一生,饱经沧桑,历经乱世。从一个亡国之臣,到蒙古帝国的中书令,从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到一个运筹帷幄的政治家,其间的艰辛与不易,非外人所能体会。然吾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以儒术经世,以佛法修身,以忠义立身。吾之所作所为,非为个人之功名富贵,实乃为天下苍生,为国家之长治久安。
吾深知,吾之改革,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蒙古帝国之统治,仍存在诸多问题。然吾已尽吾所能,至于后世之事,非吾所能预料也。唯愿吾之事迹,能为后世之君臣提供一点借鉴,愿天下苍生,能早日摆脱战乱之苦,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湛然居士耶律楚材,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