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的座舱缓缓升空时,吴所谓盯着窗外的地面发怔。下方的旋转木马正在转动,彩色灯光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某个瞬间,光影重叠成了八音盒里的图案,让他指尖突然发痒——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正把“现在”和“循环里的过去”缠在一起。
“在想什么?”池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低头撕开薯片包装袋,指尖沾了点盐粒,和某个循环里他替自己剥虾时的样子重合。吴所谓转头,看见他后颈的皮肤光滑平整,那个银色接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阳光晒出的淡淡肤色分层,是真实生活才有的痕迹。
“在想……”吴所谓抓了片薯片塞进嘴里,咸涩的味道让思绪清晰了些,“我们上次来游乐园,你把棉花糖蹭我脸上了。”
池骋的动作顿了顿,包装袋的“沙沙”声突然停了。他抬眼看过来,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影,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茫然,快得像错觉。“有吗?”他笑了笑,伸手想碰吴所谓的脸颊,“我怎么不记得了。”
吴所谓的心轻轻往下沉了沉。果然,共振结束后,池骋还是忘了。那些循环里的挣扎、牺牲、彼此守护的细节,最终只刻在了他一个人的记忆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找那枚八音盒,却只摸到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今天是7月6日,距离“车祸日”还有一天。
座舱升到最高点时,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户嗡嗡作响。吴所谓低头,看见地面上有个穿黑风衣的人影正抬头看他们,站姿笔挺,像根钉在草坪上的钉子。是西装池骋?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再定睛看去,那人影已经转身走进人群,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手里好像拎着个黑色的箱子。
“看到什么了?”池骋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眉头微蹙,“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吴所谓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笑了笑,“就是有点恐高。”
池骋没说话,只是默默往他身边挪了挪,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在某个循环里,他因为阻止车祸失败而崩溃大哭,池骋就是这样,没说安慰的话,只是用肩膀撞了撞他,像在说“我在”。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吴所谓看着池骋的侧脸,突然想问“你是不是也留了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他真的忘了,又何必用“记得”来给他徒增负担?就当是自己一个人拥有了这些秘密,也挺好。
座舱开始下降时,池骋突然开口:“其实……我刚才好像想起点什么。”
吴所谓猛地转头看他。
“就是……”池骋皱着眉,像是在抓水里的鱼,“有个画面,你站在过山车下面,举着个棉花糖喊我,风把糖吹得变形了,你还傻乎乎地笑。”他看向吴所谓,眼神里带着困惑,“但我们今天没买棉花糖啊。”
吴所谓的喉咙突然发紧。那个画面是第47次循环里的事——他那天没去阻止车祸,只是拉着池骋坐了一整天过山车,最后在小吃摊买了棉花糖,结果被风吹成了歪歪扭扭的形状。池骋当时笑着说:“像你缝的纽扣。”
“可能是以前来过吧。”吴所谓低下头,假装看手机,眼眶却有点发热。原来不是完全忘记,是记忆变成了散落的珠子,偶尔会滚到脚边,提醒他“曾经有过这么一段”。
走出摩天轮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池骋突然指着不远处的纪念品店:“去看看?”
店里摆满了印着游乐园logo的钥匙扣、玩偶、明信片。吴所谓的目光扫过货架,突然定在角落里——一个银色的摩天轮八音盒,和他在迷宫里见过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些,底座没有那颗歪纽扣。
“喜欢这个?”池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伸手拿过八音盒,上了发条。清脆的旋律流淌出来,是《生日快乐》,没有跑调。
吴所谓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伸手想接,池骋却突然缩回手,眉头紧锁地盯着八音盒内部:“这里面……好像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吴所谓的声音发颤。
池骋没回答,只是反复转动发条,旋律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他的指尖在八音盒底座反复摩挲,像是在找某个不存在的开关。“不知道,”他摇摇头,把八音盒放回货架,“感觉不太对。”
走出纪念品店时,吴所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穿黑风衣的人影正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那个八音盒,侧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的手指在底座上敲了敲,动作和池骋刚才一模一样。
“走吧,去坐旋转木马。”池骋拽了拽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很烫。
旋转木马的灯光已经亮起,音乐声欢快得有些刺耳。吴所谓坐在池骋旁边的木马上,看着他随着机器上下起伏,突然觉得这场景很荒诞——他们明明在“现实世界”,却像在循环里一样,重复着曾经做过的事。
“所谓,”池骋的声音透过音乐传过来,“明天……你想做什么?”
吴所谓的心猛地一沉。明天是7月7日,车祸日。
“明天……”他假装思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入口处,那个黑风衣人影又出现了,正靠在栏杆上,手里把玩着那个八音盒,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们,像在看一场早就写好结局的戏。
“不如我们去民政局吧。”池骋突然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明天吃油条”。
吴所谓猛地转头看他,差点从木马上掉下去:“你说什么?”
“去领证啊,”池骋的嘴角弯了弯,眼里的笑意很亮,“我上周就把材料准备好了,藏在抽屉最里面,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日子……”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恍惚,“好像……我以前也想过在今天说这句话?”
吴所谓的眼眶瞬间红了。是第18次循环的最后一天,池骋在车祸前半小时,突然抱着他说“等这事过去,我们去领证”,当时他以为是池骋安慰他的话,现在才知道,那或许是他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执念。
“好啊。”吴所谓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用力点头,“明天就去。”
旋转木马停下的瞬间,吴所谓看见那个黑风衣人影转身离开,手里的八音盒发出了一声轻响,像是某个机关被触发了。
走出游乐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池骋牵着手,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他的无名指,像是在想象戒指的尺寸。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时,吴所谓看见广告牌上的日期——7月6日,23:59。
还有一分钟,就是7月7日。
“池骋,”吴所谓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有不好的事发生,你会怪我吗?”
池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什么呢?能有什么不好的事。”他低头,在路灯下看着吴所谓的眼睛,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就算有,也不是你的错。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这句话像电流窜过全身。吴所谓猛地想起月白长衫的池骋说过的话:“他最怕的,不是死亡,是你觉得‘没救成他’是你的错。”
00:00的钟声在脑海里敲响时,吴所谓感觉掌心被池骋握得更紧了些。他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亮,不像循环里总是下雨的天。
或许这次是真的。吴所谓想。
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样子。吴所谓没告诉池骋那个黑风衣人影的事,也没说自己还在担心明天的“车祸”——有些恐惧,不必两个人分担。
快到小区门口时,池骋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吴所谓手里。
是颗银色的纽扣,背面有个歪歪扭扭的线头,缠着一小段红线。
“刚才在游乐园门口捡的,”池骋的耳根有点红,像是做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看着有点眼熟,就……给你吧。”
吴所谓攥着纽扣,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他知道这不是捡的——这是池骋从某个记忆碎片里带出来的、属于他们的锚点。
他抬头,对着池骋笑了笑,像无数个循环里那样,带着点耍赖的亲昵:“下次别乱丢了,再丢……我就不给你缝了。”
池骋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低头,在吴所谓额头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得像晚风:“不丢了,再也不丢了。”
远处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很普通,不像车祸前那种刺耳的刹车声。吴所谓握紧掌心的纽扣,感觉心里的某个结,正在慢慢松开。
明天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至少此刻,身边的人是真的,手里的温度是真的,那句“不丢了”也是真的。
这些“真”,就够他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