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吴所谓被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晃醒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循环里的无数个清晨,池骋都是这样“消失”的,要么是提前去公司,要么是去赴那场注定的车祸。手指下意识地摸向枕边,触到一片温热的布料,是池骋的白衬衫,领口还沾着他惯用的薄荷洗衣液味道。
“醒了?”池骋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煎蛋的滋滋声,“我把材料都收拾好了,放在玄关的文件袋里,你看看有没有漏的。”
吴所谓光着脚跑出去,看见池骋系着他那件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正把煎蛋盛进盘子里。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连额前的碎发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数据流,没有机械接口,只有煎蛋的焦香和他眼底的笑意,真实得像场偷来的美梦。
“看什么?”池骋回头,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是不是煎糊了?我不太会……”
“没有。”吴所谓突然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和循环里“死亡前加速的心跳”截然不同。“很好闻。”
池骋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的声音有点发哑,吴所谓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是紧张,不是循环里的那种绝望,是普通人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时,才会有的那种雀跃的颤抖。
早餐桌上摆着两碗白粥,两个煎蛋,一碟咸菜。池骋把蛋白都挑到吴所谓碗里,自己啃着蛋黄,像每个循环里那样自然。吴所谓看着他低头喝粥的样子,突然想起西装池骋说过的话:“你们会困在彼此的记忆里,重复做过的事。”
可重复又怎么样呢?他宁愿每天都重复这样的早餐,也不想回到那些只有争吵和死亡的循环里。
“走吧。”池骋拎起文件袋,指尖在袋口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里面的东西。吴所谓看见文件袋上印着的logo,边角被手指捏得有点发皱——是紧张的痕迹。
走出单元门时,晨风吹得人很舒服。池骋突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啊。”
吴所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群鸽子正从楼顶飞过,翅膀划破淡蓝色的天空。他的视线扫过街角,心脏猛地一缩——那个穿黑风衣的人影就站在公交站牌下,手里的黑色箱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银色仪器,屏幕上跳动着红色的数字,像是在倒计时。
“怎么了?”池骋注意到他的僵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人影却突然转身走进了巷子里,只留下个模糊的背影。
“没什么。”吴所谓攥紧了手心的纽扣,线头勒进皮肤里,带来清晰的痛感,“可能是看错了。”
池骋没再追问,只是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走到路口等红灯时,吴所谓的目光忍不住飘向马路对面——是循环里车祸发生的那个十字路口,今天的红绿灯正常地闪烁着,没有失控的卡车,也没有急着闯红灯的行人。
“在想什么?”池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在想……”吴所谓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以前我总觉得,要做点特别厉害的事,才能留住你。比如阻止什么灾难,破解什么规则……”他转头看向池骋,眼里的光很亮,“但现在觉得,能和你一起等个红灯,就已经很厉害了。”
池骋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吴所谓的眼睛,突然笑了,眼角的纹路像被阳光晒化的糖:“我也是。”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些,“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片段,你哭着拽我的胳膊,说‘别去’,我却不知道你在阻止什么……每次想到这些,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吴所谓的喉咙突然发紧。原来他也在承受这些碎片化的痛苦,只是从来没说过。
绿灯亮起时,池骋牵着他快步走过马路。吴所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风衣人影没再出现,街角空荡荡的,只有早点摊飘出的热气,和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
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大多是年轻的情侣,脸上带着和他们一样的紧张和期待。池骋站在队伍里,手指反复摩挲着文件袋的提手,吴所谓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出汗。
“别紧张。”吴所谓凑到他耳边,故意用牙齿咬了咬他的耳垂,像在循环里做过无数次那样。
池骋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抬手想推开吴所谓,却被抓住手腕。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最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引得前面的情侣回头看了一眼,善意地笑了笑。
轮到他们时,工作人员接过材料,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两位是自愿的吗?”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都带着点颤音。
拍照时,池骋的肩膀总是不自觉地往吴所谓这边靠,摄影师说了三次“分开一点”,他才勉强挪开半寸,嘴角却一直忍不住往上翘。吴所谓看着镜头里的自己,眼眶有点发热——这张照片,他在无数个循环里幻想过,有时是彩色的,有时是黑白的,没想到真的拍出来时,会是这样的感觉:不是“终于成功了”的释然,是“原来真的可以”的恍惚。
拿到证的那一刻,池骋的手指在烫金的“jiehunzheng”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确认上面的纹路是不是真的。吴所谓低头看着自己的那本,照片里的池骋正偷偷看他,眼神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和循环里他说“今天好像更爱你了”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走吧。”池骋把证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袋,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走出去时,吴所谓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他低头一看,是只蓝色的蝴蝶,翅膀上有银色的纹路,像极了八音盒齿轮的形状。蝴蝶停在他手背上,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然后突然起飞,朝着街角飞去。
“那是什么蝴蝶?”池骋抬头看着蝴蝶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好像有点眼熟。”
吴所谓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在八音盒迷宫里,西装池骋的傀儡大军化作过无数这样的蝴蝶。他拽着池骋快步往前走:“别管了,我们去吃饭。”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吴所谓回头,看见那个穿黑风衣的人影站在门口,手里的黑色箱子敞开着,无数只蓝色蝴蝶正从箱子里飞出来,盘旋在排队的人群上方。
“找到你们了。”西装池骋的声音穿过人群,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第310次循环的终点,选在这里,倒是比车祸现场浪漫多了。”
周围的人群突然静止了,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情侣保持着牵手、说笑的姿势,眼神变得空洞,只有嘴角还维持着僵硬的笑意。吴所谓的心脏沉到谷底——原来不是现实,是他用执念,创造出的又一个幻境。
“你到底想干什么?”池骋把吴所谓护在身后,手里的文件袋捏得死紧,证的边角从袋口露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西装池骋笑了,他抬手,那些蓝色蝴蝶突然调转方向,像锋利的刀片般朝着他们飞来。“干什么?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池骋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你的灵魂碎片,他的记忆锚点,还有这个你们用‘爱’织出来的幻境——都是我的养料。”
吴所谓突然想起月白长衫的池骋说过的话:“他需要我们相信‘现实是真的’,才能吸收我们的能量。”
“他在撒谎!”吴所谓拽了拽池骋的胳膊,声音发颤,“这不是幻境!你看!”他把自己的证儿举起来,照片里的池骋正在对他笑,“这上面的温度是真的,你的紧张是真的,我们刚才的心跳也是真的!”
“真的又怎么样?”西装池骋的蝴蝶已经飞到眼前,翅膀扇动的风带着冰冷的数据流气息,“再真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
池骋突然把吴所谓往身后一推,自己迎着蝴蝶冲了上去。他手里的文件袋被蝴蝶划破,证掉在地上,封面的烫金字被数据流侵蚀,渐渐变得模糊。
“池骋!”吴所谓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池骋没回头,他的白衬衫被蝴蝶划出一道道口子,露出底下的皮肤,那些被划伤的地方没有流血,而是渗出银色的数据流,像在循环里那样。但他的脚步没有停,一直朝着西装池骋走去,眼神里燃烧着吴所谓从未见过的决绝。
“你以为我忘了所有事吗?”池骋的声音在数据流中炸开,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我记得每个循环里你哭的样子,记得你藏钥匙的地方,记得你跑调的歌……这些不是碎片,是刻在我灵魂里的密码!”
他突然撕开自己的衬衫,胸口的皮肤下,有个红色的光点在跳动,频率和吴所谓掌心的纽扣一模一样。“你拿不走的,因为这不是你的养料,是我们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羁绊。”
红色光点突然爆发,像颗小小的太阳,将那些蓝色蝴蝶瞬间蒸发。西装池骋发出一声惨叫,身影在光芒中剧烈扭曲,像被烧融的塑料。
“不可能……规则里没有羁绊……”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无数银色的粉末,被风吹散。
周围的人群恢复了动静,继续说笑、排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吴所谓冲过去,捡起地上的东西,封面的烫金字已经恢复了光泽,只是边缘多了道浅浅的划痕,像被什么东西保护过。
“你怎么样?”吴所谓扶住摇摇欲坠的池骋,他的胸口还在发光,皮肤下的红色光点渐渐平息,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形状像片枫叶。
池骋笑了笑,伸手擦掉吴所谓脸上的眼泪:“没事。”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证,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不是血,是几片红色的枫叶碎片,“原来……我也没忘干净。”
吴所谓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能闻到阳光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味道——是真实的味道。
“我们回家吧。”吴所谓的声音带着哽咽。
“好。”池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牵着手,重新捡起地上的文件袋,慢慢走出大门。阳光依旧很好,鸽子还在天上飞,早点摊的热气混着油条的香味飘过来。
吴所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身边的池骋,突然觉得,是不是现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此刻还牵着手,还能一起往前走,还能期待下一顿饭,下一次牵手,下一个平凡的清晨。
这些期待,就是对抗所有规则的,最厉害的武器。
走到街角时,吴所谓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停在台阶上,翅膀轻轻扇动了一下,然后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阳光里。
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握紧了池骋的手,加快了脚步。
不管前面是什么,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