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惩罚？

向日葵花田的露水还没干透时，吴所谓在阁楼的旧木箱里翻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十岁的池骋穿着背带裤，坐在病床边，手里举着一朵皱巴巴的康乃馨，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却笑着揉他的头发——那是池骋的母亲，眉眼间的温柔和池骋如出一辙。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骋骋十岁生日，妈妈说会好起来的。”

吴所谓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日期，心脏猛地一缩——日期显示是二十年前的7月1日，正好是循环开始的同一天。

“在找什么？”池骋的声音从阁楼楼梯传来，他手里端着两杯水，看到吴所谓手里的照片，脚步顿了顿，像被无形的线拉住。

吴所谓抬头，晨光从阁楼的老虎窗斜射进来，在池骋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恰好遮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这是你十岁生日那天拍的？”吴所谓的声音很轻，“你妈妈……是在这之后不久走的？”

池骋沉默着点头，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目光落在照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的折痕：“她走的时候，我正在学校参加期末考试，老师说‘你妈妈希望你考个好成绩’，我就真的坐了整整两小时，交卷的时候，医院的电话才打到办公室。”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吴所谓却能感觉到那份深埋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循环开始的那天，也是7月1日。”吴所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问出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某种惩罚？惩罚你没能在她走的时候陪在身边？”

池骋的肩膀轻轻一颤，没有立刻回答。

吴所谓却突然想起循环里的细节：第29次循环，池骋突然说想去小学门口看看，站在栏杆外看了很久，说“好像还能听到放学铃响”；第57次循环，他在深夜抱着吴所谓，轻声说“有时候觉得，遗憾就像种子，会在心里长一辈子”……

原来那些看似平常的瞬间，全是他对母亲的、未说出口的愧疚。

“循环规则说‘关键事件会触发记忆残留’，”吴所谓的指尖开始发抖，“你母亲走的那天，就是你的‘关键事件’，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在每个循环里说‘今天好像更爱你了’——你是在告诉我，就算带着遗憾，也可以被好好爱着，对吗？”

池骋猛地转头，眼眶红得吓人，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秘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手，把吴所谓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哽咽：“我怕你觉得沉重。你那么怕亏欠别人，要是知道我困在自己的愧疚里，只会拼命想替我分担，可这不是你的责任。”

他想起循环里的吴所谓，用各种笨拙的方式阻止他“死亡”，却从没想过，他真正想“拯救”的，从来不是车祸里的自己，而是那个在医院走廊里，拿着满分试卷却哭不出声的十岁小孩。

“所以你配合我演戏？”吴所谓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他胸口，“看着我用送伞、藏钥匙、改路线这些方法，心里明明知道没用，却还是每天陪我重复，只为了……让我别像你一样，留下‘没尽力’的遗憾？”

池骋没有否认，只是搂得更紧了：“每次看到你急得掉眼泪，我就想，就算这是循环，就算明天会重置，至少今天，我让你觉得‘还有希望’。所谓，被你这样拼命在乎着，好像那些遗憾……也没那么疼了。”

晨光渐渐变亮，洒满了整个阁楼，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吴所谓突然想起循环里第83次，池骋在车祸前最后说的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别学我，该抓住的就别放手”。

原来他早就把所有答案，藏在了日常的细枝末节里。

“我们去看看她吧。”吴所谓突然说，从他怀里抬起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去她的墓地，告诉她，你现在很好，有人陪着你，有人懂你的遗憾，也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慢慢说给风听。”

池骋愣住了，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几秒钟后，他用力点头，眼眶里的红意更浓，却挤出一个带着泪的笑：“好啊，她以前总说‘等骋骋长大了，带喜欢的人来给我看看’，这次终于能兑现了。”

墓园在城郊的山坡上，四周种着高大的松柏，蝉鸣被风吹得很远，反而显得格外安静。池骋母亲的墓碑很干净，显然常有人来打理，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笑得温柔，和照片里十岁的池骋如出一辙。

“妈，这是吴所谓。”池骋蹲下身，轻轻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语气自然得像在介绍给老朋友，“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总爱赖床，煮咖啡会忘了放糖，却会在我加班时留一盏灯的人。”

吴所谓也蹲下来，把带来的白菊放在墓碑前，对着照片里的女人笑了笑：“阿姨好，我是所谓。池骋他……其实很想你，只是不好意思说，每次路过小学门口，都会偷偷看很久。”

池骋的肩膀轻轻一颤，转头看他，眼里有惊讶，更多的却是被理解的柔软。

“他总觉得没在你走的时候陪着你，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吴所谓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但我想告诉你，他把这份遗憾变成了温柔——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会在我难过时放下一切陪着我，会把‘没能对你做的事’，都加倍对我做了。”

他转头看向池骋，认真地说：“你不是在亏欠，是在把爱延续下去。”

池骋看着他，突然笑了，眼角有泪光滑落，却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妈，你听到了吗？他说我做得很好。”

风穿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声温柔的回应。

离开墓园时，阳光正好，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肩并肩靠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循环规则说‘修复遗憾会让规则松动’，”吴所谓突然开口，“我们现在……算不算修复了？”

池骋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红绳，那里的温度比平时更高，像有细小的电流在流动：“不知道。但就算循环没结束，我也不怕了。”

他低头，在吴所谓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阳光和松针的味道：“以前总觉得，遗憾是道过不去的坎。现在才明白，爱能把坎变成桥——你就是我的桥，所谓。”

回到农场时，阁楼的铁皮盒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跑上去打开——里面的“循环纪念品”少了一样，是那支池骋生病时用过的体温计，原本停留在38.5℃的刻度，此刻竟缓缓回落，最终停在了36.5℃的正常体温，像从未被使用过。

“这是……”吴所谓惊讶地拿起体温计，金属表面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池骋的目光落在铁皮盒底部，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是用某种发光的液体写的，笔迹娟秀，和照片背面的字迹一模一样：

“骋骋，别回头，往前走。”

字迹在他们看清的瞬间，化作点点星光，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阁楼里只剩下阳光和两人交握的手影。

“她真的听到了。”吴所谓的声音带着哽咽，却笑着看向池骋。

池骋点头，把铁皮盒放回原处，像安放一个终于完成使命的信物：“以前总觉得，循环是为了让我赎罪。现在才明白，它是想让我知道，遗憾从来不是枷锁，是提醒我们‘该如何去爱’的路标。”

他牵起吴所谓的手，朝阁楼外走去，阳光透过老虎窗，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去煮咖啡吧，”吴所谓笑着说，“这次我放糖。”

“再加两个煎蛋，”池骋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你上次说想吃溏心的。”

楼下传来咖啡机启动的“嗡嗡”声，混合着两人的笑声，像一首温柔的序曲。

吴所谓知道，循环或许还没彻底消失，西装池骋留下的“种子”或许仍在某个角落。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学会了——不是对抗遗憾，而是带着它，更用力地去爱，去生活，去把每一个“今天”，都过成值得被记住的样子。

就像那支回归正常体温的体温计，那些曾经的滚烫与疼痛，终会在被理解、被拥抱的温柔里，慢慢冷却，变成滋养未来的养分。

而未来，有彼此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