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青光暴涨的刹那,苏绾感觉腕骨传来剧痛。百里奚的手指像冰锥般刺进她皮肉,那双总是阴郁的眼睛此刻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松手!你弄疼我了!"苏绾去掰他的手指,触到的皮肤正在迅速结霜。细密的冰晶顺着他的袖口蔓延,眨眼间覆盖了整个小臂。
百里奚的呼吸声变得很怪,像是有人掐着他脖子往里灌冰碴子。他嘴唇动了动,吐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霜花。"午时到了。"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回音,"你确定要跟一个死人扯上关系?"
雪地突然陷下去半尺。以百里奚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积雪无声消融,露出下面发黑的冻土。铜钱在空中疯狂旋转,青光里渐渐渗出血丝般的红纹。
苏绾后颈汗毛倒竖。这根本不是医书里记载的任何病症——活人怎么可能让周围温度骤降?但她现在没空思考科学问题,因为百里奚的指甲正在变长,像十根细冰棱抵着她脉搏。
"寒毒发作还这么多废话。"她猛地扯开腰间针囊,"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第一针扎进他虎口时,银针表面立刻爬满冰裂纹。苏绾差点骂出声,这得是多低的体温才能让金属脆化?她不得不改用皮囊里备用的金针,针尖刚碰到百里奚手背就结了一层白霜。
"走..."百里奚突然松开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他后背的衣料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十几根冰刺从脊椎位置破衣而出。"走啊!"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
苏绾被气浪掀翻在雪堆里,金针散落一地。她撑起身子时,看见百里奚周围已经形成了个冰晶组成的茧。透过半透明冰层,能隐约看见他正把那些冰刺一根根往自己心口按。
"你在干什么!"她连滚带爬扑过去,皮靴底在冰面上打滑。指尖刚碰到冰茧就粘掉一层皮,血腥味混着诡异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冰茧里的身影顿了顿。百里奚转过头,脸上爬满蛛网状的蓝色血管。"治不好的..."冰层让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二十年...每次发作...都比上次更..."
话没说完就被剧痛打断。他猛地弓起身子,更多冰刺从肩胛骨爆出来。这次有两根直接贯穿了左臂,暗红色的血珠刚渗出就冻成了冰碴。
苏绾突然发现那些冰刺的排列很有规律——分明是人体所有致命大穴的位置。这个疯子居然在用寒毒模拟针灸,以毒攻毒地延缓发作!
"让开!"她抄起地上最长那根金针,对准冰茧最薄处狠狠扎下去。针尖撞上冰面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手腕传来错位的声音。
冰茧裂开蛛网纹的瞬间,百里奚的手突然穿透冰层掐住她脖子。苏绾眼前一黑,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那只手在真正发力前停下了,指尖的冰棱抵着她动脉微微发抖。
"...为什么..."百里奚的声音在冰茧共振下变成无数重回声,"...不逃..."
苏绾趁机把金针拍进他肘窝。"因为..."她喘得像条搁浅的鱼,却还能扯出个笑,"...老娘的诊金...还没收..."
冰茧轰然炸裂。
飞溅的冰渣在苏绾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但她顾不上擦最诡异的是融水不是透明的,而是泛着荧光的青蓝色,渗进雪地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别碰!"百里奚想拦她伸向融水的手,动作却虚弱得像垂死之人,"沾上...会..."
苏绾直接抓了把染毒的雪。"会什么?烂手?"她摊开掌心让百里奚看——那些荧光液体在她手上像遇到火的蜡油般迅速消退。"看见没?姑奶奶百毒不侵!"
这当然是瞎扯。她只是发现百里奚的毒素遇到自己血液会中和,就像现代医学里的抗原抗体反应。但眼下显然不是科普的时候,因为百里奚又开始浑身抽搐,这次是从嘴角往外溢冰碴子。
"忍着点。"她扯开他前襟,三根金针呈品字形扎进膻中穴。这次针没结霜,但百里奚的身体像被雷劈了似的弹起来,又重重摔回去。
"你...到底..."他眼球上翻得几乎看不见瞳孔,手指在雪地里抓出五道深沟。
苏绾按住他乱抓的手,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寒毒正在转成高热。她快速摸向颈动脉,指腹下的脉搏时而狂跳时而停滞,像在跟什么无形的东西拔河。
"听着。"她掰开百里奚咬出血的牙关,把自己的皮手套塞进去,"想活就配合我,想死就继续自残。"说着又往他舌下压了片参片,"含着,别咽。"
参片刚入口,百里奚就剧烈干呕起来。苏绾早有准备,抄起雪块拍在他后颈。这个现代急救手法在古代显然过于粗暴,百里奚被拍得往前一栽,额头磕在她膝盖上。
"抱...歉..."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试图保持礼节,只是说出来的话被参片搞得含混不清。
苏绾突然有点想笑。这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寒毒发作时像恶鬼现世,居然还会为撞到姑娘膝盖道歉?她故意又往他嘴里塞了片参片:"省点力气,待会儿有得你疼的。"
接下来半个时辰,苏绾觉得自己在跟阎王抢人。百里奚的体温在极寒与高热间来回切换,有次她刚把针拔出来,针眼就喷出股带着冰渣的血箭。
最危险的时候,他心跳停了足足十息,是苏绾用金针通窍配合心外按压硬拽回来的。
当暮色染红雪原时,百里奚终于不再抽搐。他安静地躺在融化的雪水里,长发散开像泼墨,脸色白得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苏绾精疲力竭地坐在旁边,发现自己的袖口裤腿全结了冰,一动就哗啦响。
"看够没有?"百里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他没睁眼,但睫毛上的冰晶正在融化,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苏绾拧了拧湿透的衣角:"嫌丑就别玩命。"
"为什么救我?"他终于睁开眼睛,虹膜边缘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青蓝色。
"职业习惯。"苏绾把冻僵的手举到嘴边呵气,"见不得人在我眼前断气。"
百里奚慢慢支起身子。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喘了半天,但好歹能自己坐稳了。他盯着雪地上那些融化的不规则冰圈看了会儿,突然从袖中抖出个青玉小瓶。
"下次发作..."他把瓶子滚到苏绾脚边,"用这个...能死得痛快点..."
苏绾捡起来晃了晃,听见里面液体粘稠的流动声。拔开塞子闻了闻,脸色立刻变了:"鸠羽千夜?你随身带这种剧毒?"
"比寒毒温柔多了。"百里奚试图站起来,膝盖一软又跪回雪里。他这次没让苏绾扶,而是用颤抖的手指在地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到此为止...别再..."
话没说完就被苏绾拽着领子拎起来。她个头比他矮半截,这个动作做得相当吃力,但气势半点不输:"听着,我不管你跟阎王爷有什么py交易,既然撞到我手里——"她晃了晃毒药瓶,"这玩意没收了。"
百里奚居然笑了。很浅的一个笑,像冰面上稍纵即逝的裂痕:"随你。"他拂开苏绾的手,转身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个奇怪的烙印——像是被什么尖牙利齿的东西咬出来的旧伤。
苏绾眯起眼睛。那伤口愈合得很糟糕,边缘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她正想追问,百里奚已经走远,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暮色吞没。
暮色四合时,雪地里的荧光融水终于停止沸腾。苏绾甩了甩冻僵的手指,金针在余晖中划出一道细长的光弧。她盯着百里奚手腕上那个古怪的咬痕烙印,突然伸手扣住他脉门。
"你干什么?"百里奚本能地要抽手,却被三根金针精准封住穴道。他瞳孔微缩——这女人下针的速度比方才快了整整一倍。
苏绾的拇指按在他脉搏最弱处:"西域狼毒,混合了至少三种蛊虫。"她抬起眼帘,睫毛上还挂着冰碴,"谁给你下的这种阴损玩意?"
百里奚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他垂眸看着两人相触的皮肤,苏绾的指尖正以某种特殊节奏轻叩他腕骨,每一下都像敲在紧绷的琴弦上。
"你懂蛊?"他声音里带着久病成医的人才有的敏锐。
"不懂。"苏绾突然发力将他袖子整个扯开,露出小臂内侧蜿蜒的青色脉络,"但我知道怎么让这些玩意安静。"她从发髻里抽出一根乌木簪,尖端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紫光。
百里奚猛地攥住她手腕:"别碰那些!"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会顺着血脉游走——"
话音戛然而止。乌木簪已经刺入他肘窝三寸,没有血,只有一滴浓稠的青黑色液体缓缓渗出。更诡异的是那液体像活物般扭动着要往回钻,却被簪子上的紫色纹路牢牢吸住。
苏绾的鼻尖几乎贴在他手臂上:"果然..."她突然用簪尖挑起那滴毒液,在百里奚骤变的脸色中,直接舔了一口。
"你!"百里奚劈手夺过乌木簪,却见苏绾咂了咂嘴,舌尖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又迅速褪去。她眯起眼睛的样子像只偷到鱼的猫:"咸的,带点铁锈味...比上次在苗疆尝到的烈多了。"
雪地里忽然卷起一阵怪风。百里奚的表情彻底冷下来,眼底浮起苏绾从未见过的杀意:"你到底是谁?"他指节泛白地握着乌木簪,"普通大夫不可能——"
"你袖袋第三层夹缝里,"苏绾突然打断他,"藏着半张药方。"她迎着百里奚骤然紧缩的瞳孔,笑得像个抓到把柄的债主,"字迹娟秀,应该是女子所写。方子里的雪灵芝和千年参须..."她故意拖长声调,"刚好能解狼毒。"
百里奚的呼吸变得又轻又缓,像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暮色在他睫毛下投出两道阴翳,遮住了所有情绪波动。但苏绾看得分明——他左手小指在轻微抽搐,这是习武之人真气逆流的征兆。
"药方的主人..."她慢悠悠地转着金针,"还活着吗?"
雪原突然陷入死寂。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惊起几只寒鸦。
百里奚慢慢松开攥着乌木簪的手,簪子坠入雪中时,苏绾看见他掌心四个深深的月牙形血痕——是刚才死死掐出来的。
"死了。"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杀的。"
苏绾的金针停在半空。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她看着百里奚被暮色模糊的侧脸,忽然发现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像在忍受某种无形的剧痛。
"为什么告诉我?"她最终选择继续施针,针尖刺入他合谷穴时,明显感觉到肌肉不自然的痉挛。
百里奚望着逐渐暗沉的天色:"因为你也会死。"他转过脸,瞳孔里映出苏绾瞬间绷紧的身影,"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最后一缕夕阳正好照在那根插在雪地里的乌木簪上。苏绾这才看清簪身的紫色纹路根本不是装饰,而是干涸的血迹——有人用血画了道极其复杂的符咒。
"巧了。"她突然笑起来,伸手拔出簪子随意挽起散落的长发,"我师父说我命硬,克死过三任未婚夫。"发髻挽好的瞬间,百里奚明显看到簪尾闪过一线红光,快得像是幻觉。
远处传来狼嚎。百里奚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古怪,他盯着苏绾松散的发髻看了半晌,突然问:"你师父...是不是总穿件绣满符咒的紫袍?"
这次换苏绾僵住。她下意识摸向发髻里的乌木簪,却见百里奚已经撑着树干站起来,玄色衣袍在暮色中猎猎作响。他弯腰捡起那个装鸠羽千夜的青玉瓶,轻轻放在苏绾脚边。
"带着这个。"他转身时,苏绾分明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下次见面..."夜风吞没了后半句话,但雪地上突然浮现一行发光的字迹,三秒后消散在黑暗中——
【子时,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