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实验室的恒温培养箱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陈默披着外套冲进房间时,屏幕上的温度曲线正断崖式下跌——从25℃骤降到12℃。他手忙脚乱地检查线路,发现是昨晚的暴雪压断了外墙的供电线路,备用发电机正发出吃力的嗡鸣。培养箱里的草种幼苗在低温中蜷缩起来,子叶边缘泛起淡淡的褐红色,像被冻伤的指尖。
“快拿保温毯来!”他朝着走廊喊,声音撞在结着薄冰的玻璃窗上,碎成点点白汽。扎西抱着床牦牛绒毯冲进来,两人合力把培养箱裹得严严实实。陈默掀开毯角观察,那些半透明的根须还在微微颤动,显微镜下,固氮菌正抱团聚集在根系周围,形成层细密的保护膜。“它们在自救,”他松了口气,调出历史数据对比图,“2019年在青海试验时,也曾遇到过-8℃的寒潮,存活率还能保持76%。”
窗外的雪已经没过膝盖,裴砚辞正用3D打印笔修补被冻裂的塑料水管。打印头喷出的红色PLA材料在低温下迅速凝固,像给管道缝了道拉链。他呼出的白气在护目镜上凝成霜花,镜片后的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那是甘肃希望小学的实时监控,画面里几个身影正用铁锹清理操场的积雪,铁锹把手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是用基金会寄去的旧衣服改的。“他们在搭育苗棚,”裴砚辞突然笑起来,指着屏幕角落,“用的是回收的塑料板和竹竿,跟我们设计的图纸一模一样。”
图书漂流站的暖气片有点漏水,张阿姨垫了块藏族女孩寄来的羊毛毡在下面。毡子上的绿绒蒿图案被热水泡得发胀,反而显得更鲜活了。她蹲下来整理被冻得卷边的图书,发现那本《昆虫记》的扉页沾着片干枯的蝴蝶翅膀,是那个想当海洋生物学家的男孩夹进去的,翅膀上的蓝色磷粉在灯光下闪闪烁烁。“这是青海湖的绢蝶,”张阿姨翻出放大镜仔细看,翅膀边缘还有个细小的编号,“是科考队标记过的个体,能飞到海拔4000米的地方。”
厨房的烟囱冒着笔直的白烟,王奶奶正在给青稞面里加酵母粉。面团要发酵三个小时,她把温度计插进面团中央,红色的液柱停在38℃——这是最适合酵母活跃的温度。旁边的陶罐里泡着野蜂蜜,是阿依莫合作社新酿的,瓶身上贴着张照片:蜂箱排列在绿绒蒿花丛中,穿藏装的妇女正用木勺舀蜂蜜,脸上沾着金闪闪的糖霜。“加两勺蜂蜜,面会发得更暄软,”王奶奶把面团拍成饼状,在表面撒上黑芝麻,“就像给种子加点营养,长得更壮实。”
睿睿踩着高凳往玻璃窗上贴剪纸,是他和扎西昨晚剪的雪花图案。每张雪花中间都剪了个小太阳,红色的蜡光纸在雪光反射下,像给房间里撒了把火星子。他突然指着院门口尖叫,只见两个裹得像粽子的身影正扛着个大纸箱蹚雪进来,是那个退休记者老爷爷和戴白帽子的少年志愿者。纸箱上结着冰碴,里面却冒出缕缕热气——是用保温箱装的稻种,第三代“周老师稻”的抗寒品种。
“在育种基地的温室里催了芽,”老爷爷摘下结冰的围巾,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子,“农业博士说,现在寄过去正好赶上甘肃的冬播。”少年打开保温箱,里面整齐排列着育苗盘,每个格子里都有株两厘米高的稻苗,根须透过盘底的小孔结成网。“根须越密,抗寒能力越强,”他指着盘沿的标签,上面写着“耐低温等级:一级”,“就像人穿了厚棉袄,冻不着骨头。”
实验室的温度终于回升到18℃,陈默正用滴管给草种幼苗补充营养液。配方是他根据甘肃土壤数据调整的:氮磷钾比例3:1:2,加了0.3%的腐殖酸,能增强幼苗的抗冻性。显微镜下,固氮菌正顺着根须往上爬,在子叶表面形成层薄薄的菌膜,像给叶片镀了层绿宝石。“这是生物防冻机制,”他给睿睿看屏幕上的实时监测图,“菌膜能减少水分蒸发,就像给幼苗撑了把伞。”培养箱的侧壁贴着张便利贴,是睿睿画的笑脸,旁边写着:“加油,小草!”
叶惊鸿在整理老周的笔记本,最新的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1998年的九江大堤,年轻的老周背着沙袋奔跑,裤脚淌着泥水,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洪水退去的地方,总会长出新的庄稼。”她突然发现照片边缘粘着颗稻粒,已经干瘪发黑,却还保持着完整的外壳。“这是当年从溃堤处捡的,”叶惊鸿轻轻捏起稻粒,对着光看,“后来培育出第一代‘周老师稻’,就用的这个做种。”
裴砚辞的电脑收到份紧急邮件,是新疆乡村小学发来的——他们的环保回收站被积雪压塌了。附的照片里,压缩打包机的塑料外壳裂了道缝,分类垃圾桶被压得变了形。“材料还是不够耐寒,”裴砚辞调出三维模型,在垃圾桶的支撑结构上加粗了两毫米,“改用ABS材质,能承受-20℃的低温。”他突然想起什么,点开材料库,选中“再生聚丙烯+玻璃纤维”的选项,“加15%的玻璃纤维,抗冲击强度能提高40%。”桌角的样品盒里,放着各种颜色的再生塑料块,都是他测试过耐温性能的。
厨房飘来烤饼的香味时,张阿姨正在给图书贴防冻标签。用的是从印刷厂回收的不干胶,上面印着“适宜保存温度5-25℃”的字样。她把标签贴在《中国野生植物》图鉴的封面上,正好盖住那片干枯的狼毒花。“这些书要寄往青藏高原,”张阿姨往包装里塞了包干燥剂,“海拔高的地方太干燥,书页容易脆化。”最下面压着本《气象观测入门》,是给那个“小小气象员”寄的,扉页上贴着张基金会院子里的气温记录表,从-12℃到38℃,每个温度旁边都画着对应的植物状态。
扎西在仓库里翻出个旧铝盆,正和睿睿做冰雕。用的是院子里的积雪,两人把雪捣实了往盆里填,倒出来就是个圆柱形的冰坯。扎西用小刀在冰上刻出藏文的“希望”,睿睿则在侧面钻了个小孔,放进颗裹着菌液的草种。“等春天冰化了,种子就会自己发芽,”扎西把冰雕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冰柱照进来,草种在里面像颗绿色的星星,“就像雪山融化滋养草原,大自然自己会安排好一切。”
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农业博士发来的视频。背景是育种基地的低温实验室,博士手里拿着两株稻苗,左边的叶子已经冻得发黑,右边的却还保持着翠绿。“右边的用了你们寄的固氮菌,”博士把稻苗凑近镜头,根须上明显能看到白色的菌膜,“叶绿素含量比对照组高23%,可溶性糖含量提高18%——这都是抗寒的关键指标。”屏幕下方弹出组数据:低温胁迫下,菌处理组的存活率68%,对照组仅31%。
雪停的时候,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裴砚辞扛着梯子往桃树上挂保温灯,灯泡是从旧路灯上拆的LED灯珠,能耗只有普通灯泡的五分之一。他给灯串接了个太阳能控制器,白天吸收的太阳能能供整夜照明,电线用的是回收的铜丝,外面裹着耐寒的硅胶管。“给树枝增温,防止冻害,”他抬头看着亮起来的灯串,像给桃树挂了串星星,“等开春,这些枝条就能抽出新芽。”
王奶奶把烤好的青稞饼装进保温箱,每层饼之间都垫着张牦牛皮纸,是阿依莫合作社生产的文创产品。纸上的绿绒蒿图案在热气中微微舒展,像刚从土里钻出来似的。她在每个箱子里放了包野蜂蜜,罐子上贴着孩子们画的笑脸。“饼要趁热吃,”王奶奶用红丝带把箱子捆好,“就像给心里添把火,再冷的天也不怕。”门口的快递单上,甘肃的地址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内有热乎饼,收到请趁热分食。”
睿睿趴在实验室的窗边,看陈默给草种幼苗测量生长数据。电子卡尺显示株高2.3厘米,比昨天又长了0.4厘米。他突然发现培养箱的玻璃上结着层冰花,冰花的纹路像极了地图上的河流,从青藏高原蜿蜒流向黄土高原。“它们在土里也会这样生长吗?”睿睿指着冰花问,陈默笑着打开培养箱,取出株幼苗放在他手心——根须比茎叶长得更长,像群白色的小蛇在掌心蠕动。“土壤里的黑暗,会让它们更努力地寻找阳光,”陈默把幼苗放回培养箱,“就像困境里的人们,反而更懂得珍惜希望。”
叶惊鸿在整理“声音图书馆”的新录音,有段是甘肃希望小学的孩子们在雪地里唱歌。背景里能听到铁锹铲雪的声音,还有人喊着号子:“一二,加油!”歌声有点跑调,却透着股热气,像刚出锅的馒头。她突然想起老周笔记本里的句话:“最冷的时候,反而能听到冻土下的心跳。”现在她好像真的听到了——是草种在冰层下积蓄力量的声响,是孩子们在雪地里搭建育苗棚的笑声,是那些跨越千里的爱心正在慢慢发芽的动静。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厨房的铜火锅旁,锅里煮着牦牛肉和冻豆腐。退休记者老爷爷翻出本旧相册,里面夹着张1999年的照片:老周蹲在刚种下的树苗旁,手里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粥,粥碗旁边放着颗饱满的稻粒。“那时候他总说,做公益就像熬粥,得慢慢熬才香,”老爷爷用筷子夹起片牛肉,“现在这锅粥,算是熬出味道了。”窗外的雪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撒了层碎银子,锅里的热气往上冒,在屋顶凝成水珠,又顺着房梁滴下来,像谁在轻轻敲着鼓点。
深夜的实验室,陈默在培养箱前记录最后组数据。草种的根系长度已经达到4.7厘米,侧根数量12条,比标准值多出3条。他突然想起白天扎西说的话,这些种子就像雪山脚下的孩子,看似柔弱,却能在严酷的环境里扎下深根。屏幕上弹出甘肃的天气预报:未来三天晴,最低气温-11℃,最高7℃,风力3级。“正好适合播种,”陈默在备忘录里写下,“土壤墒情85%,地温2℃,符合冬播条件。”
裴砚辞的3D打印机还在工作,这次打印的是种子博物馆的微型展台。透明的亚克力板上,用激光雕刻着每种种子的生长周期:草种7天发芽,30天分蘖,90天开花;稻种5天发芽,45天分蘖,120天抽穗。他在展台底部装了块磁铁,这样盲文解说牌就能吸在上面,方便盲人学校的孩子们更换。“等开春,我们就把真实的种子标本放进去,”裴砚辞对着模型比画,“让每个孩子都能摸到希望的形状。”
张阿姨在图书漂流站的门上贴了张温度计,红色的液柱停在-5℃。她给每本书套上防潮的塑料膜,最上面那本《植物分类学》的书脊已经被细心地粘好,用的是从医院回收的医用胶带。书里的紫色花瓣被夹在干燥的宣纸中间,边缘的锯齿依然清晰,像片不会凋谢的记忆。窗外的雪地上,不知何时被踩出了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桃树下,脚印旁边散落着几颗青稞饼的碎屑,是王奶奶喂给麻雀的。
睿睿抱着布偶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布偶肚子里的干桂花不知何时散发开淡淡的香气,混着雪的清冽,像春天提前来了似的。他想起陈叔叔说的,种子在冬天会进入休眠状态,看似不动,其实在积蓄力量。就像现在的基金会,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看似平凡,却在悄悄孕育着春天。他摸了摸布偶肚子里的干花种子,突然觉得它们好像在轻轻跳动,像颗小小的心脏,在等待破土而出的时刻。
叶惊鸿锁门前最后检查了遍实验室,培养箱的温度稳定在20℃,草种的幼苗在灯光下舒展着子叶。她想起老周说过,最冷的日子里,反而要相信春天已经在路上。就像这些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看似沉寂,其实根系正在悄悄生长,只等着第一场春雨落下,就能立刻破土而出,向着阳光生长。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小的雪粒,像无数颗白色的种子从天上落下来。基金会的灯盏盏熄灭,只有实验室的那盏还亮着,在雪地里映出片温暖的光晕。那些即将启程的种子还在仓库里安睡,裹着羊毛毡,垫着青稞饼的香气,像群被精心呵护的孩子,只等着雪停之后,就踏上前往远方的旅程。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响,像大地在翻身。陈默在实验日志上写下最后句话:“种子的生命力,往往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强。”窗外的桃树在雪中静静伫立,枝桠上的保温灯像串不会熄灭的星星,照亮着那些藏在冰雪下的希望——它们正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春天到来的那一刻,然后破土而出,把整个世界染成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