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花在实验室的玻璃上绘出奇异的图案,像极了显微镜下固氮菌的菌落形态。陈默用指尖在霜花上划出条通路,从培养箱直抵窗外的桃树,凝结的水汽在他指腹凝成细小的水珠,滴落在窗台的草种标本盒里——那是从甘肃荒坡寄来的土壤样本,里面还嵌着半粒发了芽的草籽,嫩芽顶着层薄薄的冰壳,却依旧保持着翡翠般的色泽。
“快递车陷在村口的雪窝里了,”张阿姨举着手机跑进来说,屏幕上是快递员发来的照片:绿色的货车斜歪在雪地里,后轮扬起的雪沫冻成了冰棱,车厢上“爱心速递”的字样被雪覆盖了大半。她快速翻动着快递单存根,“甘肃的五十个种子包裹都在车上,还有图书漂流站寄的三百本书。”最上面的单子写着临夏希望小学,备注栏里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是睿睿昨天特意添的。
裴砚辞正在用3D建模软件设计防滑链,屏幕上的三维模型不断旋转,链节的角度从45度调整到60度。“用高锰钢材质,每个链节加三个防滑齿,”他对着麦克风说出参数,语音转化成的代码在屏幕上滚动,“重量控制在2.3公斤以内,快递车的承重才够。”桌角的打印机吐出张图纸,上面标注着每个部件的尺寸,最下面写着“可回收利用率92%”。他突然抓起图纸往仓库跑,那里堆着从汽修厂回收的废钢材,是上周刚运到的。
扎西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用藏族传统的方式煮酥油茶。铜壶在火上咕嘟作响,他每隔三分钟就用竹勺搅拌次,茶水里的酥油和盐巴渐渐融合,泛起层金黄色的泡沫。“这是我阿妈教的,”扎西舀出碗递给王奶奶,“雪天喝这个,能抗寒。”灶台边的木箱里装着新到的砖茶,茶砖上印着合作社的名字,旁边贴着张照片:澜沧江边的茶树下,穿藏装的妇女正在采摘嫩芽,腰间的竹篓已经装了大半。
睿睿把布偶们装进个大纸箱,每个布偶的耳朵上都系了根红绳,绳尾拴着颗干桂花。他数到第三十七个时,发现有个布偶的笑脸被线头遮住了,赶紧用小剪刀小心地剪掉——这是那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孩做的,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在嘴角处缝了三圈加固。“它们会冷吗?”睿睿抱着纸箱往壁炉边走,想让布偶们暖和点,壁炉里的火光映在布偶脸上,那些笑脸像是真的在笑。
陈默的实验室里,离心机正在高速旋转,分离固氮菌的菌液。显示屏上的转速稳定在4500转/分钟,分离后的上清液呈现出纯净的淡绿色,像融化的翡翠。他用移液枪精准地吸取0.5ml菌液,滴进新的培养基里——这是为新疆试点准备的菌种,比甘肃用的浓度提高了15%,以适应更干旱的环境。培养皿的标签上写着“XJ-2023-12”,XJ是新疆的缩写,12代表十二月播种批次。
叶惊鸿在整理“声音图书馆”的新设备,是台用旧平板电脑改装的播放器,屏幕上贴着孩子们画的声波图案。她点开段录音,是彝族妇女阿依莫的歌声,背景里有蜜蜂的嗡嗡声和孩子们的笑声。“这是她在蜂场录的,”叶惊鸿把播放器装进防水袋,“要寄给内蒙古的牧户学校,他们想学习养蜂技术。”旁边的纸箱里放着十套养蜂工具,每套都配着本图文手册,插图是那个想当生物学家的男孩画的。
雪越下越大,裴砚辞和扎西终于焊好了防滑链的样品。链条在雪地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每个齿牙都闪着金属的冷光。裴砚辞掏出测力计挂在链节上,显示承重可达800公斤时,链条才开始轻微变形。“够结实了,”他把防滑链装进麻袋,“快递车的载重量是五吨,四个轮子都装上,能在15度的斜坡上不打滑。”扎西突然指着远处,村口的方向出现了几个移动的黑点,“是村民们来帮忙了!”
张阿姨在图书漂流站搭了个临时保温棚,用的是从工地回收的保温棉和塑料布。她把书分门别类地放进泡沫箱,每箱都垫着层羊毛毡——是阿依莫合作社寄来的次品毡子,虽然有点瑕疵,保暖性却丝毫不差。《昆虫记》被放在最上面,她特意在扉页加了张便签:“书里的蝴蝶翅膀是青海湖绢蝶,它们能飞过海拔四千米的雪山。”最下面的《气象观测入门》里夹着个小小的温度计,量程从-30℃到50℃。
厨房飘来烤土豆的香味,王奶奶正在给每个土豆包上青稞面。面团在她手里转着圈,渐渐变成个圆滚滚的球,像颗巨大的种子。“这是藏族的焐土豆,”她把面团放进灶膛的余烬里,“埋在火里慢慢烤,外面的面壳会变成金黄的,里面的土豆绵得像沙。”墙上的挂钩挂着串风干的牦牛肉,是扎西从老家带来的,肉干上还留着香料的颗粒,散发着淡淡的花椒味。
睿睿突然发现仓库的角落里有个旧雪橇,是去年冬天从牧区寄来的,木板上刻着藏文的祝福。他和扎西合力把雪橇拖到院子里,上面堆着五个种子包裹,用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我们可以滑雪去送!”睿睿指着村口的方向,雪地上已经被踩出条小路,“就像圣诞老人那样,给孩子们送礼物。”扎西笑着往雪橇上绑了个向日葵灯笼,红色的绸面在白雪映衬下,像朵永不凋谢的花。
陈默的手机收到条卫星消息,是新疆沙漠边缘的气象站发来的。数据显示:过去七天降水量0.5mm,风速6.2m/s,土壤含水率3.7%。他立刻调出耐旱菌的培养方案,在培养基里添加了0.2%的海藻糖——这种物质能帮助微生物在极端干旱环境中休眠。培养箱的温度被调到28℃,比甘肃用的菌种高3℃,“沙漠白天的地表温度能达到40℃,得让它们提前适应。”他在记录本上画了个曲线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菌活性,曲线在第15天达到峰值。
裴砚辞的防滑链起作用了,快递车终于驶进了基金会的院子。司机师傅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脸上结着霜,说起陷车时的情景:“村民们带着铁锹和草垫来帮忙,有个七十岁的老爷爷,跪在雪地里帮我们垫防滑链。”他指着车厢里的包裹,“甘肃的件都没湿,我在上面盖了三层防水布,还垫了你们寄的再生塑料板。”最上面的包裹贴着张画,是个孩子画的太阳,旁边写着:“谢谢叔叔阿姨,我们等着种子呢。”
张阿姨和叶惊鸿开始卸书箱,每箱书都裹着两层保鲜膜,防止雪水渗入。有箱书的角落被撞瘪了,张阿姨赶紧打开检查,发现那本《中国野生植物》图鉴的封面裂了道缝,里面的狼毒花标本却完好无损。“用牛皮纸包下就好,”她拿出藏族女孩寄来的牦牛皮纸,裁成合适的大小,“有点瑕疵没关系,就像野生植物,在石缝里也能开花。”叶惊鸿在裂口处贴了片干绿绒蒿,像给书本戴了朵徽章。
厨房的焐土豆熟了,王奶奶用木棍把面团扒出来。敲开焦脆的面壳,里面的土豆冒着热气,用筷子戳开,金黄的土豆泥混着青稞面的香味漫开来。她给每个人分了个,睿睿咬了口,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吐出来。“慢点吃,”王奶奶笑着给他擦嘴角,“就像种子发芽,急不得,得慢慢等。”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冒着热气的锅盖上,立刻化成了水珠,顺着锅沿滴下来,像串断了线的珍珠。
睿睿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扎西往实验室跑。他们要给每个种子包裹加张“护身符”——是用青稞杆做的小旗子,上面贴着睿睿画的笑脸。扎西在旗子背面用藏文写了祝福,陈默则在角落印上了个小小的二维码,“扫这个能看到种植教程的视频,”他举着手机演示,屏幕上出现农业博士的身影,正在讲解如何在冻土上播种,“就算没网也能看,视频存在本地了。”
裴砚辞在给快递车做检查时,发现轮胎上卡着块小石子。他用螺丝刀把石子抠出来,发现轮胎内侧有个细小的裂纹。“这是上次陷车时被尖石头划的,”他从工具箱里拿出补胎胶,是用回收的丁基橡胶做的,“补好还能用,就像我们的环保回收站,有点小问题修修还能用很久。”车斗里的环保设备零件用防水布盖着,最上面露出个太阳能板的角,在雪光反射下闪着蓝光。
傍晚时分,雪终于停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粉紫色,远处的山峦像盖上了层厚厚的白棉被。快递车重新装满了包裹,车身上的雪被擦干净了,“爱心速递”的字样在夕阳下格外醒目。司机师傅发动汽车时,排气管喷出的白气和天上的云彩连在了起,像条通往远方的路。“明天就能到甘肃,”他探出头来说,“我会看着孩子们种下种子再走。”
睿睿追着车跑了几步,把那个塞着桂花的布偶扔进了驾驶室。“给孩子们的!”他大声喊,司机师傅笑着接住,把布偶放在仪表盘上,正对着方向盘,像个小小的守护神。车渐渐远去,布偶的笑脸在夕阳下闪着光,直到变成个小红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实验室的培养箱发出轻微的嗡鸣,陈默在记录今天的最后组数据。甘肃用的草种发芽率稳定在92%,新疆用的耐旱菌活性达到98%。他关掉离心机,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积雪从树枝上滑落的声响,噗噗的,像谁在轻轻敲门。叶惊鸿走进来,手里拿着老周的笔记本,最新的一页贴着张照片:快递车行驶在雪地里,车辙像条黑色的带子,延伸到天边。
“老周以前总说,”叶惊鸿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的句话,“‘冬天越冷,春天的花开得越艳’。”陈默凑过去看,那句话下面有行小字,是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的,显然是不同时期添的:“2015年,青海,第批青稞种子发芽”“2018年,甘肃,第片草坡变绿”“2023年,新疆,第个环保回收站启用”。最新的行是叶惊鸿刚写的:“种子正在路上,春天不远了。”
裴砚辞在给桃树的保温灯换电池,用的是回收的锂电池,续航时间比新电池还长20%。他抬头看到天上的星星,颗颗亮得像钻石,“今晚的能见度真好,”他掏出手机对着天空拍照,“甘肃的孩子们也能看到这颗星星,我们看的是同片天。”手机屏幕上,星星的位置被标记出来,旁边显示着对应的星座名称,还有句注解:“每颗星星都在守护片土地。”
张阿姨在图书漂流站的门上挂了串干花,有桂花、绿绒蒿和狼毒花,都是这段时间收集的。花香混着书香,在温暖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她给每个书架都系了条红绸带,是用孩子们寄来的旧红领巾改的,“这样书就不会冷了,”她对着空荡荡的书架笑,“等春天来了,它们会带着新的故事回来的。”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书架的影子,像片等待发芽的森林。
王奶奶在给布偶们写祝福卡片,用的是从印刷厂回收的边角料纸,上面还留着半截“公益”字样。她写得很慢,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像在种庄稼。“愿你像种子样,”她念着写的内容,“在土里不慌张,在风里不害怕。”写完后,她把卡片塞进布偶手里,那里已经握着颗干花种子,春天的时候,就能生根发芽。
夜深了,基金会的灯还亮着。陈默在实验室整理数据,裴砚辞在完善种子博物馆的设计图,张阿姨在修补被压皱的图书,王奶奶在给明天的青稞面发酵,睿睿则在地图上给每个寄种子的地方画星星。窗外的月亮升得很高,照亮了雪地里的脚印,也照亮了那些即将踏上旅程的邮包——它们带着爱和希望,正在跨越寒冬,去往那些等待绿色的土地。
叶惊鸿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下的桃树。枝桠上的保温灯像串星星,照亮着那些藏在冰雪下的芽苞。她想起老周说过,做公益就像在雪地里走路,每步都很艰难,但回头看,已经走了很远。现在,那些脚印已经连成了路,通向远方,通向春天,通向那些种子即将发芽的地方。
明天,快递车会把这些跨越寒冬的邮包送到孩子们手中。然后,种子会被埋进冻土,布偶会被抱在怀里,图书会被捧在手中,环保设备会被安装起来。它们会在那里等待,等待冰雪融化,等待春风吹来,等待着在某个清晨,突然破土而出,把整个世界染成绿色。而基金会的人们,会继续在这里,准备着下批种子,下批图书,下批承载着希望的邮包,就像过去的每一天样,守着这片土地,守着那些种子,守着那个关于春天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