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在掌心聚成一小片黏腻的潮热,季念念努力把自己缩进体育馆看台角落那片晃动的灯牌海洋里。震耳欲聋的应援声浪一波波冲刷着耳膜,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香水味和某种近乎燃烧的狂热气息。她下意识又按了按脸上的黑色口罩,确保它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只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又贪婪地追随着舞台中央那七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时代少年团。
舞台的强光精准地切割出他们利落的轮廓,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精心打磨过的力量感。汗水浸湿了额发,贴在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每一次精准的走位,每一次默契的配合,都点燃台下更汹涌的尖叫。季念念的心脏跟着鼓点剧烈搏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挂在胸前的单反相机。这沉甸甸的金属和玻璃,是她与这片喧嚣之间的一道屏障,也是她通往那个世界的唯一密钥。
她叫季念念。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在这个圈子里,“Nian”这个ID,对于时代少年团最早一批的粉丝来说,不算陌生。她是“元老”级别的站姐,从他们还在公司地下练习室里挥汗如雨、穿着几十块一件的T恤对着简陋镜子抠动作时,她就扛着相机,安静地守在能看见他们的每一个角落。用镜头捕捉下那些尚未被聚光灯雕琢的青涩、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倔强、那些在无人处互相支撑着打气的微小瞬间。
她拍过宋亚轩对着练习室镜子一遍遍练习同一个转身动作,直到汗水把地板晕出一圈深色;拍过马嘉祺深夜最后一个离开,独自坐在空旷的练习室里对着乐谱发呆的侧影;拍过刘耀文因为一个动作失误懊恼地捶打墙壁,又被丁程鑫一把搂住肩膀低声安慰的样子;拍过严浩翔、贺峻霖、张真源挤在狭窄的后台小凳子上分吃一份外卖,疲惫却笑得眼睛弯弯的模样……
那些照片,没有华丽的打光,没有精致的布景,甚至有些还带着模糊的噪点。但它们真实,带着地下练习室特有的尘土味和汗水蒸腾的气息。是她,用这些照片,最早在那些只有寥寥几个人的小论坛里,一点点拼凑起关于这七个男孩的初印象,像在暗夜里固执地点燃一盏微弱的灯。
后来,灯亮了,无数人涌了进来。他们站上了越来越大的舞台,拥有了山呼海啸的拥趸。而她,依旧习惯性地隐在人群最外围,隔着长长的镜头,像一个沉默的记录者。她手里的相机,早已从笨重的单反换成了更轻便的微单,但那份想要靠近又本能退避的心情,从未改变。
“接下来!是今晚最最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设备炸开,带着极具煽动性的亢奋,“全场随机抽选!一位幸运的爆米花!上台!和我们的时代少年团!零距离互动!”
巨大的电子屏幕开始疯狂滚动现场座位的分区和排号数字。尖叫声陡然拔高了好几个层级,几乎要掀翻整个体育馆的顶棚。无数双手臂激动地挥舞着,每个人都希望那束幸运的光能落在自己头上。
季念念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埋进椅子里。千万……不要是我……她默默祈祷,手心汗湿得更厉害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看完这场演唱会,拍几张能用的图,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被聚光灯笼罩?站在他们七个面前?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她指尖发麻,几乎要窒息。
命运似乎在这一刻,故意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眩晕的玩笑。
“叮!”
刺耳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滚动的数字骤然定格。
聚光灯,那道冰冷、霸道、不容置疑的光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拨开重重叠叠的兴奋人影,最终,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看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季念念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胸腔生疼。周围的喧嚣像退潮般远去,只剩下那束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哇哦!恭喜这位——C区12排7座的幸运观众!请!到!台!上!来!”主持人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夸张的喜悦。
周围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了过来。羡慕的,好奇的,探究的……季念念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丢在旷野的标本,无处遁形。她僵硬地坐着,身体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直到旁边一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女孩用力推了她一把,带着点羡慕的催促:“是你啊!快上去啊!天呐!太幸运了!”
这一推,才让她如梦初醒。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黏腻地贴着衣服。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同手同脚地站了起来,双腿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走得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被那束追光牢牢锁定着,牵引着,走向那个光芒万丈、却又让她无比恐惧的舞台核心。
通往舞台的台阶在她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踏在即将引爆的地雷阵上。台下是万头攒动,无数道目光汇聚成的灼热洪流,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淹没、点燃。她死死低着头,视线只敢盯着自己那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尖,仿佛那里藏着能让她瞬间消失的魔法阵。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撞击着耳膜,盖过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近了,更近了。舞台边缘特有的、混合着木质、汗水和电子设备的气味扑面而来。工作人员带着训练有素的热情笑容,将一个冰凉的话筒塞进了她汗湿的手心。
“来,幸运的爆米花,到这边来!”主持人声音洪亮,带着职业化的感染力,一把将她引到了舞台正中央。
七个高大的身影,瞬间占据了视野的全部。他们穿着统一的舞台打歌服,汗水浸湿了额发和鬓角,胸膛随着刚才激烈的表演还在微微起伏,带着年轻男性特有的蓬勃热气。那些平日里隔着屏幕、隔着人海、隔着长焦镜头才能窥见的面容,此刻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季念念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空气变得粘稠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她像一株被陡然曝晒在正午烈阳下的含羞草,只想把自己蜷缩到最小。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再次确认一下口罩是否还牢牢地守护着自己的脸。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大概是看她太过紧张,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紧张嘛,小妹妹,抬起头让大家看看我们的幸运儿多可爱!”
这本是一个善意的、鼓励性的动作。
然而,对于此刻神经紧绷到极致的季念念来说,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逸出。伴随着这声惊呼,她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向后一缩肩。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带来了一系列灾难性的连锁反应——她脸上那副宽大的、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本就因为紧张出汗有些滑腻的系带,被这突然的闪避动作一拉扯……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淹没在背景音乐里的声响。
那层黑色的屏障,松脱了。
它像一片失去了支撑的黑色羽毛,轻飘飘地,顺着她因惊惧而微微仰起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前一秒还人声鼎沸、热浪翻滚的体育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喉咙。所有喧嚣——粉丝的尖叫、音乐的鼓点、主持人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空般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舞台上方炫目到刺眼的追光灯,此刻成了最精准、最无情的审判官。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舞台中央那个女孩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映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一张脸。
一张完全暴露在强光下、失去了任何遮挡的脸。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
精致?美丽?漂亮?这些词汇在它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贫瘠,甚至带着一种亵渎般的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