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带着塞纳河特有的潮湿气息,拍打在法国国家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章明远站在阅览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从莫斯科逃出已经四十八小时,他眼底仍残留着睡眠不足的青影。
"找到了。"林雨晴从古籍部回来,声音压得很低。她今天打扮成普通学者模样,黑框眼镜后那双琥珀色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白主教'今天值班,在特别收藏室。"
章明远合上手中那本《十九世纪欧洲棋艺发展史》,跟着林雨晴穿过迷宫般的书架区。图书馆宏伟的玻璃穹顶下,知识如士兵般整齐排列,沉默地守护着几个世纪的秘密。
特别收藏室门口,一位银发老者正在整理一批刚送来的古籍。他身材瘦削,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胸牌上写着"阿尔芒·杜兰德,特藏部主任"—名单上的"白主教"。
"杜兰德先生?"林雨晴用流利的法语开口,"我们预约查看圣阿芒-麦克唐纳1836年的对局记录。"
老者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抬起头时眼神锐利如鹰。"那批资料正在修复。你们是?"
"索邦大学历史系。"林雨晴出示伪造的证件,"研究十九世纪密码学在棋艺中的应用。"
杜兰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停留在章明远脸上。"你很像一个人。"
章明远心跳加速。"谁?"
老者没有回答,转身打开特别收藏室的门。"跟我来。别碰任何东西。"
收藏室内温度湿度严格控制,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皮革装订的气味。杜兰德示意他们坐在一张远离监控摄像头的长桌前,然后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古旧的羊皮纸盒。
"1836年巴黎国际象棋锦标赛,圣阿芒对麦克唐纳的第七局。"他将盒子放在桌上,"你们要找的不是这个,对吗?"
林雨晴与章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想知道圣阿芒与'暗棋'的关系。"
杜兰德的手指轻轻抚过羊皮纸盒,突然掀开盒盖底部的一层暗格—里面藏着一页发黄的纸,上面是一幅手绘的棋局图。
"圣阿芒是创始人之一。"老者的声音如同耳语,"最初只是几个棋手的小圈子,用棋局传递政治信息。后来演变成现在的...组织。"
章明远仔细查看那幅棋局图。与之前见过的不同,这幅图上某些棋子被标上了细小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
"钥匙是什么?"林雨晴问道。
杜兰德摇头。"我只负责保管,不参与解密。但..."他犹豫片刻,"圣阿芒晚年变得恐惧,留下警告说'当黑皇后行动开始,白方必须牺牲主教才能求生'。"
章明远皱眉。"象棋术语中,这叫'主教牺牲'战术—放弃主教棋子换取战略优势。"
"最近有人来问过这些资料吗?"林雨晴突然问道。
"上周有位俄罗斯学者。"杜兰德回答,"出示了莫斯科大学的证件,但对棋艺一窍不通。他特别关注圣阿芒与东方棋手的通信记录。"
林雨晴身体微微前倾。"那些记录还在吗?"
杜兰德指向最角落的一个书架。"D区23架,但大部分已经在二战期间遗失。剩下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章明远一眼,"有你父亲二十年前的查阅笔记。"
章明远如遭雷击。父亲也来过这里?
不等他追问,杜兰德突然紧张地看向门口。"你们该走了。监控系统每两小时轮换一次,下次轮换后安保会检查特藏室。"
林雨晴迅速用微型相机拍下那页密码棋局,章明远则冲向D区23架。在一批发霉的信件中,他果然找到了父亲熟悉的笔迹—章立群二十年前的研究笔记,记录着圣阿芒与中国棋手交流的蛛丝马迹。
"找到了!"他抓起那本薄薄的笔记塞进内袋,却注意到书架底部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装置—微型摄像头,正对着这个位置。
"我们被发现了。"他低声警告。
林雨晴立刻向杜兰德告辞,拉着章明远快速离开。穿过阅览室时,章明远注意到两个穿风衣的男子正向特藏室方向走去,其中一人耳朵上别着通讯器。
图书馆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他们混入游客中,快步走向最近的地铁站。
"杜兰德出卖了我们?"章明远在嘈杂的地铁中低声问。
"不一定。"林雨晴扫视着车厢,"可能是之前那个俄罗斯学者留下的监控。组织知道会有人来查圣阿芒的资料。"
他们在夏特雷站换乘,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塞纳河左岸的小公寓—林雨晴在巴黎的安全屋。
公寓狭小但舒适,窗外能看到巴黎圣母院的尖顶。章明远迫不及待地取出父亲的笔记翻阅,而林雨晴则开始处理她拍下的密码棋局。
"父亲二十年前就来过巴黎..."章明远喃喃道,"他当时在调查圣阿芒与中国清朝棋手黄士龙的通信。看这里—'黄称圣阿芒为"西方棋眼",暗示他能通过棋局"看见"远方发生的事情'。"
林雨晴将处理好的图像投影到墙上。"这个密码棋局很特别。看这些标记—不是简单的数字替换,而是..."
"棋子移动轨迹。"章明远突然明白,"不是静态位置,而是动态变化。父亲笔记里提到,圣阿芒发展了一种基于'未来三回合可能走法'的密码系统。"
两人迅速投入工作,交叉比对密码棋局与父亲的笔记。几小时后,一个模式逐渐清晰:圣阿芒的密码不仅依赖当前棋局,还预设了接下来几步的可能变化,接收者需要按照约定好的"棋路"解读。
"就像量子加密。"林雨晴惊叹,"除非知道确切的解密路径,否则任何截获者都只能看到随机走法。"
章明远点头,继续翻阅笔记。突然,一页边缘的小字引起他的注意:"黑皇后非后,国王非常王。真相在初始之地。"
"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这行字。
林雨晴凑近查看,突然僵住。"这是...我导师的字迹。"
"你导师?"
"我在国安部门的训练导师。"林雨晴声音异常平静,"他五年前失踪,最后出现地点是莫斯科。现在看来...他接触过你父亲。"
章明远感到一阵眩晕。父亲、林雨晴的导师、"暗棋"组织...这些联系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初始之地..."林雨晴沉思着,"对圣阿芒来说,初始之地是哪里?"
章明远回忆棋史知识。"1834年,圣阿芒在伦敦第一次击败麦克唐纳,那是他成名的开始。但..."他翻到笔记前一页,"父亲在这里标注'真正的开始在巴黎王宫棋室,1832年'。"
林雨晴立刻打开巴黎地图。"王宫棋室...现在那里是家高级餐厅,地下保留着原来的棋室作为私人会所。"
"我们需要去那里。"章明远站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窗外的雨声中,夹杂着某种不协调的动静—太规律了,像是脚步声。
林雨晴显然也听到了。她迅速关闭投影,示意章明远安静,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轻手轻脚移到窗边。
透过雨帘,对面建筑的屋顶上,一个黑影正用望远镜观察他们的窗户。
"我们被定位了。"林雨晴退回章明远身边,"安全屋不再安全。"
"怎么找到我们的?"章明远快速收拾资料。
林雨晴检查着随身物品,突然停在那本从图书馆带回的《十九世纪欧洲棋艺发展史》上。她快速翻动书页,在封底内侧发现了一个微型追踪器。
"图书馆的书...我们被预判了。"她将追踪器扔进微波炉启动,高频脉冲立刻将其摧毁,但为时已晚—楼下已经传来刹车声。
"后门。"林雨晴抓起背包,递给章明远一个耳麦,"分开走,老计划。"
章明远想反对,但林雨晴已经推开厨房的隐藏面板,露出一个狭窄的维修通道。"去王宫棋室,如果我两小时内没到,就联系这个号码。"她塞给章明远一张纸条。
维修通道通向大楼背面的一条小巷。章明远刚钻出通道,就听到楼上公寓传来破门声。他压低头顶的帽子,混入街上的游客中。
转过两个街区后,他躲进一家咖啡馆的洗手间,打开林雨晴给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行字:"小心白主教。"
章明远皱眉。杜兰德警告过他们监控系统轮换,似乎想帮忙...还是说那本身就是陷阱?
他拿出父亲的笔记继续研究,突然注意到之前忽略的一个细节—在记录圣阿芒与黄士龙通信的那页,父亲用铅笔轻轻圈出了几个看似随机的字母。将这些字母连起来,形成两个词:"白即黑"。
白主教...黑主教?象棋中,主教分黑白两色,行走斜线,如同阴谋的蔓延方向。
章明远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杜兰德不只是"白主教",同时也是"黑主教"—组织的双重间谍?
他必须警告林雨晴。刚打开耳麦,里面就传来刺耳的干扰声,接着是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
"章明远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或者说,我见到了你,而你还没见到我。"
章明远浑身冰凉。这个声音...冰冷、精确,如同计算机合成的语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谁?"他低声问。
"你可以称呼我为'国王'。"声音回答,"我欣赏你父亲的工作,也欣赏你这些天的表现。从上海到莫斯科,再到巴黎...真是一场精彩的追逐。"
章明远的手紧握成拳。"是你杀了我父亲。"
"杀?不,那是浪费。"声音似乎带着遗憾,"章教授本可以成为我们最伟大的棋手。可惜他选择了...不同的棋路。"
耳麦中突然传来另一段录音—是林雨晴的声音:"目标已接触,正在引导至预定位置。请求下一步指示。"
章明远的血液仿佛凝固。这是...林雨晴在汇报他的行踪?
"别急着下结论,章先生。"'国王'似乎能读到他的想法,"棋局中的每一子都有其作用,包括你...包括她。想知道真相吗?来王宫棋室。独自一人。"
通讯突然中断。章明远站在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父亲的研究、林雨晴的忠诚、"国王"的真实身份...一切如同错综复杂的棋局,而他只是其中一颗被操控的棋子。
还是说,每个棋子都有机会成为改变游戏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洗手间的门。无论等待他的是真相还是陷阱,王宫棋室都是下一步必须走的棋。
雨中的巴黎在窗外模糊成一片灰色。某个角落,林雨晴可能正在与敌人周旋,也可能正如录音所示—在为"国王"效力。章明远唯一确定的是,父亲留下的线索指向那里,而答案,藏在1832年的初始之地。
他拉高衣领,踏入雨中。这场致命棋局,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