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间

林叙的诊所藏在城市最老旧的街区，招牌上“标本间”三个字早已褪色，像一块被遗忘的病理切片，

他习惯在午夜接诊。

灯光是冷的，白得发青，照在诊疗椅上像覆了一层霜。他的病人大多神情恍惚，眼窝深陷，仿佛被噩梦抽干了血肉。林叙会为他们戴上那台改装过的神经同步仪，银灰色的电极贴片如同蜘蛛的足，轻轻攀附在太阳穴上。然后，他按下开关，潜入他们的梦境——像解剖一具尸体般，精准地剥离恐惧的根源。

“梦境没有秘密。”这是他的信条。

直到沈眠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她穿一件暗红色毛衣，袖口磨损，像是从某幅油画里走出的褪色人物。没有预约，没有病历，只有一张泛黄的纸片放在桌上。林叙低头，看见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一座迷宫，中心标着一个黑点，旁边写：“他在这里等你。”

“这是你的梦？”他问。

沈眠笑了，眼角浮现细小的纹路，像瓷器上的裂痕。“不，”她说，“是你的。”

仪器第一次出现了异常。

当林叙连接她的脑电波时，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坍缩成一条直线，紧接着爆发出密集的尖峰，如同濒死者的心电图。警报器嘶鸣，但他已经切入了她的梦境或者说，某个不该存在的空间。

黑暗中有黏稠的触感。他意识到自己站在一条长廊里，墙壁由无数镜面组成，每一面都映出他的倒影，却戴着不同的表情：惊恐的、狂笑的、腐烂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缝渗出暗红的光。他推开门，看见另一个自己背对而立，白大褂下摆滴着血。

“你迟到了。”那个“林叙”转过身，手里握着一把解剖刀，刀尖挑着一只仍在抽搐的知更鸟，“标本需要新鲜的时候处理。”

现实中的林叙猛然惊醒，发现诊疗椅上的沈眠正凝视着他，瞳孔在昏暗里微微发亮。“看见了吗？”她轻声问，“你的标本间。”

第二天，世界开始剥落。

林叙在晨跑时发现人行道裂开一道缝隙，深处传来窸窣声，像无数纸张在摩擦。咖啡店老板递来他常点的美式，却记错了糖包数量——而这位老人十年来从未出错。更可怕的是他的笔记本：原本记录病例的页面，现在写满陌生的字迹，有些甚至是他儿时的记忆，却多出从未存在过的细节。比如母亲葬礼上那个穿红鞋的女人，比如地下室里的第三级台阶，本该是十二阶，笔记里却写着十三。

“认知污染。”他对着录音笔说，声音沙哑，“她的梦在反向侵蚀现实。”

第七次治疗时，林叙在沈眠的梦境迷宫里发现一扇标着“标本间”的门。推开门，他看见无数玻璃罐悬浮空中，每个罐子里都封存着一个记忆片段：他五岁时的车祸，医学院毕业典礼，上周三吃剩的半份三明治……而在最末端的罐子里，蜷缩着一个赤身裸体的“林叙”，脖颈挂着写有“沈眠”的标签。

“你终于明白了。”沈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叙回头，看见她的脸正在融化，像蜡像遇热般塌陷，“从来没有什么医生和病人。我们只是”

录音笔在现实中的诊疗室里自动播放，传出林叙从未录过的话：“同一个噩梦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