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却仿佛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本摊开的、沾满污秽的结婚证上。照片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和眼前这个满脸疤痕、满眼恐惧与陌生的女人,在泪眼朦胧中疯狂地重叠、撕裂……最终只剩下冰冷的地面和刺目的红。
“不认识我……好…好一个不认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朽木。脸上那疯狂狰狞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寂。那是一种所有情感被瞬间抽空、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一种心死如灯灭的麻木。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动作迟缓得像一具行将就木的僵尸。他没有去捡那本结婚证,只是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卑微和无法言喻的悲怆,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照片上林晚(或者说“阿阮”)曾经完好无损的、带着羞涩笑意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只有纸张冰冷的、粗糙的触感。那点残留的温度,早已被时光和尘土吞噬殆尽。
指尖的冰冷如同毒液瞬间蔓延,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冰冷灼伤。他不再看地上的结婚证,不再看墙角惊恐万状、抱作一团的母子。他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异常脆弱和佝偻,仿佛背负着整个崩塌世界的重量。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晚——不,是阿阮——那张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狰狞的伤痕遍布的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写满恐惧与全然陌生的眼睛。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五年刻骨铭心的悔恨与寻找,失而复得的狂喜,骤然被拒的剧痛,容颜尽毁的震撼,以及此刻,得知她不仅活着、忘却、甚至可能有了新生活的……彻底绝望。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宇宙黑洞,却又深邃得仿佛埋葬了所有星辰的光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逃离地狱般的决绝!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破旧院门!
院门外,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泥土气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将他由内而外彻底冻结,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扑向自己那辆沾满泥泞的豪车,粗暴地拉开车门,一头栽了进去。引擎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车子猛地向后倒去,轮胎在坑洼的路面上疯狂摩擦,卷起一片呛人的尘土。然后,如同离弦之箭,又像一头失控的钢铁猛兽,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绝尘而去,冲出狭窄的巷口,冲出这个被群山环抱、埋葬了他所有希望的小镇,冲向未知的、更加黑暗的前路。
仿佛逃离一个刚刚将他灵魂生吞活剥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