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晨露还挂在景仁宫的窗棂上，沈清辞对着铜镜绾发。青铜镜面打磨得锃亮，映出她素净的脸庞，没有施半点脂粉。画屏站在身后，手里捧着桃木梳，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清晨的寂静。
"娘娘，还是用金簪吧？殿下突然传唤，许是有要事。"画屏的声音压得很低，眼角的余光瞥着桌上那支凤凰展翅的金步摇。宫里人都知道，太子妃的妆奁比库房还精致，可她偏不爱那些珠光宝气。
沈清辞没回头，指尖捻起一支素银簪子。"不必。"她淡淡道，"又不是去赴宴。"铜镜里映出短簪刺入发髻的影子，利落得像在军营里束发。
画屏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什么。她伺候沈清辞三年，早就摸清这位太子妃的脾气——看着温顺，骨子里比谁都犟。就像此刻，明明东宫都闹翻了天，她偏要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宫装，连鬓边花都不肯戴一朵。
"娘娘..."画屏咬了咬唇，"青影侍卫来传话时，脸色白得吓人。听说昨夜偏院遇刺，玄风侍卫中了毒箭..."
"嗯。"沈清辞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她从妆奁底层抽出一卷书，深蓝色封皮，边角都磨白了，正是那本《女诫》。上个月萧景渊还拿着它训斥她，说她身为太子妃，言行举止却毫无闺秀风范。
"取件披风来。"沈清辞把书卷在手里，转身时，晨光正巧从窗纸破洞里漏进来，在她脸上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的线。"殿下既然急着见本宫，咱们就快点过去。"
画屏取来墨色披风，刚要上前帮忙系绳子，就见沈清辞摆了摆手。"本宫自己来。"她低头系着绳结，手指骨节分明，不像养在深闺的娇女，倒像常年握枪的将士。画屏看着她利落的动作，突然想起三年前太子大婚那日，这位将门嫡女穿着凤冠霞帔，独自坐在喜房里，也是这样冷静得不像话。
穿过回廊时，沈清辞听见两侧的侍卫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苏姑娘是假冒的，昨晚打晕了暗卫跑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殿下心尖上的人..."
"心尖个屁！我亲眼看见青影侍卫背回来的玄风，手腕上一个血窟窿，箭上还喂了毒！"
脚步声停在回廊拐角。沈清辞抬起头，看见前殿的飞檐翘角刺破了黎明的天幕。远处传来更夫敲着卯时的梆子，一下，又一下，像敲在人的心上。
"走吧。"她重新迈开脚步，披风下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带起几滴水珠。
东宫正殿的门大开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沈清辞站在门口，看见萧景渊背对着她站在龙椅前。晨光勾勒出他玄色常服的轮廓，腰上玉带系得死紧，连背影都透着一股紧绷的怒意。
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得太旺了，浓得让人发晕。沈清辞走进殿内，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她数着青砖往前走，一步，两步...直到距离萧景渊三丈远的地方停下。
"妾沈氏，参见殿下。"她屈身行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见。手里的《女诫》硌着掌心，书脊上的字仿佛都要嵌入肉里。
萧景渊猛地转过身。他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松散。看见沈清辞这身素净打扮，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太子妃倒是清闲，本宫这里都快翻天了，你倒是睡得安稳。"
沈清辞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哦？不知殿下这里出了何事？臣妾昨夜读《女诫》到深夜，倒是未曾听闻动静。"
"读《女诫》？"萧景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上前两步。他太高了，阴影直直压在沈清辞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沈清辞，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苏云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沈清辞没有后退。她甚至轻轻扬了扬下巴，把手里的《女诫》举到他面前："臣妾只知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至于其他的...殿下忘了？您曾说过，后宫不得干政。"
"干政？"萧景渊一把挥开那本书。书卷"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书页像只折翼的蝴蝶。"你明明早就知道她不对劲！你故意看着本宫被蒙在鼓里！看着本宫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大殿里回荡。沈清辞看着散落在脚边的书页，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萧景渊的耳膜。
"殿下说笑了。"她缓缓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书页。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还有萧景渊用朱笔批的"此条当谨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您教臣妾的，臣妾可没忘。"
萧景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沈清辞低垂的侧脸，晨光从她耳后滑落，在颈间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截脖颈白皙纤细，像易碎的瓷器，可他知道，这瓷器里裹着的，是比寒冰还冷的心。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着她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看着她往本宫的安神汤里加东西？沈清辞，你有没有心！"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沈清辞捡书的动作停了停，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殿下这话问得奇怪。"她将捡好的书重新卷起来，抱在怀里，"苏姑娘是您亲自带回东宫的，是您夜夜宠幸的人。臣妾不过是个空有太子妃名分的摆设，哪敢多嘴？"
萧景渊突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指节深深陷进她的皮肉里。沈清辞疼得皱了皱眉，却没挣扎，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摆设？"萧景渊的声音发颤，既有愤怒，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沈清辞，你就非要这样吗？"他的目光扫过她被攥红的手腕，那截皮肤迅速浮现出几道青痕。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将怀里的书又抱紧了些。
萧景渊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怒火像是被浇了桶油，"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他猛地将沈清辞往自己这边一扯，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狠狠砸在她面前的金砖上。
"啪嗒"一声，散开一缕乌黑的发丝。红绳系着的同心结滚落在地，在晨光下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你说你不知道？"萧景渊的声音冷得像冰，"那这个呢？南疆同心蛊！若不是你沈家世代镇守南疆，若不是你从小在军营长大，你怎么会对这些东西如此熟悉？！你明知道苏云瑶想对本宫下蛊，你却一言不发！"
沈清辞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她看着地上那缕头发，又看了看萧景渊通红的眼睛，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太多东西，有嘲讽，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殿下，"她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真以为，苏云瑶背后的人是冲着臣妾来的？"
萧景渊一愣："什么意思？"
沈清辞挣开他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同心结，用两根手指捏着，像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这同心蛊确实是南疆秘术，可您仔细看看这个结。"她把同心结举到萧景渊面前，"三股绳，左缠右绕，收尾处打了个'锁魂结'——这是三皇子府上的独门手法。"
萧景渊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死死盯着那个结，脑子里轰然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三股绳...三皇子...狼形玉佩...苏云瑶...所有的线索突然串联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三弟他...他怎么会..."
"他怎么不会？"沈清辞冷笑一声，将同心结扔回给他，"太子之位，谁不想要？您以为苏云瑶是真心对您？她接近您，不过是为了您书房里那几份兵防图！"
"闭嘴！"萧景渊突然失控地大吼。他冲上前，一把掐住沈清辞的脖子，将她死死抵在身后的柱子上。"你早就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故意不告诉本宫，你就是想看着本宫被废黜，看着你们沈家独掌大权！"
柱子冰凉，抵着沈清辞的背。她被迫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景渊。他的眼睛红得像野兽，呼吸粗重，掐着她脖子的手越收越紧。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眼前渐渐发黑。
沈清辞没有挣扎。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萧景渊，"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你掐死我...又如何？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改变...你是个蠢货的事实？"
"你说什么？！"萧景渊的眼睛瞪得更大，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咳咳..."沈清辞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她看着萧景渊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男人，坐拥太子之位，手握重兵，却连身边谁是敌人谁是盟友都分不清。他怀疑她，防备她，却对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女人掏心掏肺...
"你我...皆是...棋子..."沈清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句话。她看见萧景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掐着她脖子的手猛地一颤。
"什么..."他茫然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三皇...子要的...是太子位...我沈家...要的...是兵权..."沈清辞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渐渐模糊，"你...和我...都只是...他们的棋子..."
"不...不可能..."萧景渊喃喃自语，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松了。
沈清辞猛地吸了一大口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扶着柱子，弯着腰，脖颈上清晰地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指痕。
萧景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沈清辞脖颈上的痕迹，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刚才...差点掐死她？
沈清辞渐渐缓过气来。她直起身，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火辣辣地疼。她看着萧景渊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场戏，演了三年，也该落幕了。
"殿下。"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废后诏，臣妾已经拟好了。"
萧景渊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说什么？"
"我说，废后诏。"沈清辞一字一句地重复，"等陛下登基大典结束，臣妾就会亲手将它呈上去。到时候，您我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她顿了顿，看着萧景渊震惊的脸，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入萧景渊的心脏。
"这座金丝笼，困不住凤凰。萧景渊，你从来都知道的，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沈清辞转身就走。她的脚步很稳，没有丝毫留恋。素白的宫装在晨光中飘动，像一只终于挣脱束缚的蝶。
萧景渊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手里的同心结不知何时已经被捏得变形，边缘的红绳勒进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
废后诏...她竟然真的准备好了...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龙涎香袅袅升腾。萧景渊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双手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好像...真的失去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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