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那天，北方下起了缠绵的小雨。细密的雨丝敲打着产房的玻璃窗，像无数根银线在编织一张柔软的网。沈砚辞握着周清沅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汗浸湿了她的手腕。他另一只手里攥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岳母凌晨起来熬的红糖小米粥，桶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过他眼里的焦灼。
护士推着病床往产房走时，周清沅的宫缩正疼得厉害。沈砚辞忽然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塑封袋，里面躺着片完整的梧桐叶——是上个月从南方老院摘的，深绿的叶片上还留着阳光的温度。“带着这个，”他把袋子塞进她手心，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就像我陪着你，一直都在。”
那片叶子的触感粗糙又熟悉，像高三那年运动会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她跑八百米时被石子绊倒，膝盖磕在塑胶跑道上，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沈砚辞当时正在看台上画画，见状立刻翻栏杆跳下来，背着她往医务室跑。他的校服后背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脚步却稳得不像话，嘴里反复说着：“别怕，我在呢。”
疼痛的间隙，周清沅捏着那片梧桐叶，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叶面上的纹路像条熟悉的路，引着她穿过漫长的时光，看见少年时的沈砚辞蹲在树下捡叶子，看见他转学那天在校门口红着的眼眶，看见南方庭院里他为她种下的那棵树——原来所有的遇见，早已在时光里铺好了路。
下午三点零七分，婴儿的哭声像道惊雷，劈开了满室的雨雾。那声音响亮又执拗，带着宣告新世界的勇气。护士把裹在粉色襁褓里的小家伙抱过来时，沈砚辞正在走廊的长椅上搓手，听见哭声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旁边的输液架。
“是个女孩，六斤八两，很健康。”护士把孩子递到他怀里，语气里带着笑意，“你看这小模样，多俊。”
沈砚辞的手僵在半空，半天不敢抱。小家伙闭着眼睛，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手指却紧紧攥着，像握着什么不肯放的宝贝。他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刚碰到那温热的小身体，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襁褓的褶皱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周清沅被推回病房时，看见他正对着孩子傻笑。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像你，”她轻声说，指尖碰了碰女儿的小鼻尖，“连皱眉的样子都一样，刚才护士给她擦脸，她还皱着眉头哼唧呢。”
沈砚辞没说话，只是把她们母女俩的手都握住。他的掌心滚烫，像南方盛夏的阳光，把所有的温柔都焐在里面。
出院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沈砚辞抱着宝宝，周清沅拎着装满杂物的帆布包，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区的银杏叶绿得发亮，雨洗过的路面映着蓝天白云，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走到那棵新栽的梧桐树旁时，沈砚辞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枝头：“你看，有只蝉蜕挂在上面。”
小小的空壳在风里轻轻摇晃，透明的翅脉清晰可见，像件被时光遗弃的衣裳。周清沅忽然想起沈砚辞画里的场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此刻正被他抱在怀里，离梧桐叶只有一步之遥。
“就叫小蝉吧。”沈砚辞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等她满月，我们就回南方看梧桐树。”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宝宝的额头，“让她知道，爸爸妈妈的故事，是从一片叶子、一声蝉鸣开始的。”
傍晚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婴儿脸上，像撒了把碎金。小蝉忽然睁开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沈砚辞胸前——那里别着片小小的梧桐叶胸针，是他特意找人做的。仿佛感应到什么，她忽然咧开没牙的嘴，发出了一声软糯的咿呀。
周清沅靠在沈砚辞肩上，听着远处隐约的蝉鸣，忽然明白：有些故事，从来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