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辞接到南方电话时,小蝉的自行车链条刚修好一半。扳手还夹在齿轮间,他腾出只手接起听筒,老太太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砚辞啊,院子里的梧桐怕是不行了……这几天叶子掉得厉害,枝桠都蔫了。”
“您别急,我们明天就回去。”沈砚辞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指尖捏着听筒微微泛白。挂了电话,他转身时撞见周清沅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可能是换季闹的,我们回去看看。”话虽如此,他连夜就订了最早的机票,连小蝉幼儿园的请假条都是凌晨写的。
再次踏上南方老巷的青石板路,空气里的栀子花香淡了许多。推开雕花铁门的瞬间,周清沅的心猛地一揪——记忆里浓绿如伞的梧桐树,此刻竟有大半枝条光秃秃的,残存的叶子黄得发脆,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场停不下来的碎雨。
“上周还好好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指着树干底部发黑的地方,“突然就开始落叶,园艺师来看过,说是根出了问题。”
沈砚辞蹲下去仔细检查,指尖触到树干时,传来一片冰凉。“是根腐病,”他的声音有些沉,“得赶紧打针灌药,说不定还能救回来。”接下来的几天,他跟着园艺师忙前忙后:给树干钻孔注药,扒开根部的泥土晾晒,用生石灰水涂抹患处。小蝉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拎着个比她还高的小水壶,踮着脚往树根浇兑好的药水,奶声奶气地给树加油:“小树要快点好起来,小蝉给你带了北方的糖。”
老太太坐在廊下看着,忽然叹了口气。她从屋里抱出个旧相册,翻开泛黄的内页,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男人站在刚栽的梧桐苗旁,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你爸,”她指着照片里的人,“当年种这棵树时,他说‘等枝繁叶茂了,就给咱儿子娶媳妇’。后来他走得早,没等到你回来,倒是这树,替他看着你长大了,看着你把清沅带回来,现在还要看着小蝉长起来。”
周清沅的心忽然软得发酸。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老太太也是这样坐在藤椅上,给她讲沈砚辞小时候的事:说他总爱在梧桐树下画画,说他转学那天抱着树干哭了半晌,说他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要问“树长高了没”。原来这棵树早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时光的容器,装着几代人的牵挂。
半个月后,梧桐终于有了起色。新发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带着点嫩红,像婴儿的指甲盖。离开前,老太太塞给周清沅一个牛皮纸包:“园艺师说这树结的籽能种,你们带点回北方试试。”打开纸包,里面是堆圆滚滚的梧桐籽,黑褐色的壳上还沾着南方的泥土。附在里面的纸条上,老太太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说不定能长出新的希望。”
回到北方的那个周末,沈砚辞带着小蝉在小区的空地上挖了个坑。秋阳暖暖地晒着,小丫头戴着她的梧桐叶项链,蹲在旁边把梧桐籽一粒粒放进坑里,嘴里念叨着:“要乖乖长大哦。”沈砚辞找了块木板,用红漆写了“南方来的树”五个字,插进土埂边。
接下来的日子,小蝉每天放学都要去浇水。她的小水壶上印着卡通梧桐叶,和沈砚辞当年在南方用的那个几乎一样。某天傍晚,她忽然仰着小脸问:“爸爸,等它长大,是不是就能碰到南方的那棵树了?”
沈砚辞正用卷尺量树苗的高度,闻言停下动作。他把女儿抱起来,让她的耳朵贴在自己心口:“你听,爸爸的心跳和妈妈的是连着的,对不对?树也一样,不管隔多远,根在土里是连在一起的。”他指着天边的晚霞,“就像爸爸妈妈,哪怕以前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心也总能找到对方。”
周清沅站在阳台看着父女俩,手里攥着老太太给的梧桐籽。忽然发现,有些牵挂从不需要刻意维系——它们会变成树,变成信,变成血脉里流动的默契,在时光里悄悄生长,跨越千里,也跨越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