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周清沅就从阳台的玻璃罐里挑了片最完整的梧桐叶。叶片是前几日刚从南方老院摘下的，被沈砚辞仔细压平、塑封，边缘还留着他用银线勾的细边。她把叶子塞进女儿印着小熊图案的书包侧袋，指尖触到里面的备用汗巾——那是她昨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倒和当年沈砚辞补她毛衣时的手艺有几分像。
傍晚去接孩子时，老师笑着拉过周清沅：“你们家小蝉太有意思了，午睡时攥着片叶子不肯撒手，问她就说‘这是爸爸妈妈的魔法，能赶走噩梦’。”周清沅低头看女儿，小丫头正举着那片梧桐叶挡太阳，叶影在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她举着沈砚辞送的枯叶挡雨的模样。
沈砚辞听了这事，当晚就把自己关在画室。周清沅进去送牛奶时，看见他正蹲在木工台前，手里捏着把刻刀，在块梧桐木片上细细雕琢。台灯的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木屑像碎雪般簌簌落在深蓝色围裙上。“给她做个项链，”他头也不抬地说，刀尖在木片上划出流畅的叶脉，“以后戴着上学，就像我们陪着她。”
第二天清晨，小蝉的脖子上多了条红绳项链。木刻的梧桐叶比指甲盖大些，叶尖坠着颗极小的银珠，晃起来叮当作响。“等你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沈砚辞蹲下来帮她把项链塞进衣领，“我们就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信，好不好？”
他从储藏室翻出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正是当年埋在银杏树下的时光胶囊，如今暂时充当着“家庭信箱”。铺开浅黄的信纸时，小蝉正攥着支粗杆铅笔在纸上乱涂。三岁的孩子还握不稳笔，画出的圈歪歪扭扭，却执意说：“这是小蝉，这是爸爸，这是妈妈，我们在梧桐树下捡叶子。”沈砚辞笑着把画折成小方块，放进盒子最底层，上面压着他写的信：“希望十年后的小蝉，还愿意跟我们分享幼儿园的趣事。”
周清沅翻出那个蓝布包时，阳光正斜斜地照在书架上。里面是沈砚辞当年没寄出的三十七封信，牛皮纸信封被岁月浸得发脆，邮戳的颜色从青涩的蓝黑变成沉稳的暗红。她抽出最薄的那封，展开泛黄的信纸，小蝉立刻凑过来看：“妈妈，这是什么呀？”
“是爸爸当年写给妈妈的信。”周清沅指着“记得穿厚点”那行字，指尖划过墨迹洇开的边缘——那是某个梅雨季的南方，他写得太急，滴了滴雨在纸上。“爸爸那时候在南方，总担心妈妈在北方冻着，就像现在他每天早上都要检查你围巾戴没戴好。”
小蝉的手指点在信纸角落的简笔画上——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片叶子挡雨。“这是爸爸吗？”她歪着头问，“好像奥特曼哦。”
沈砚辞正在画架前调色，闻言“噗嗤”笑出了声。他笔下是小蝉幼儿园的模样：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像极了当年高中教学楼的围墙；操场边的秋千上，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片叶子。“等你上小学，爸爸就带你去北方的母校看看，”他放下画笔，用纸巾擦了擦沾着颜料的手，“让你瞧瞧爸爸妈妈当年偷偷看对方的教室窗口，还有那棵落满你们妈妈日记本里的梧桐树。”
深秋整理衣柜时，周清沅从箱底翻出两个蓝白相间的布袋。解开绳结，两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露了出来——男生的袖口磨出毛边，女生的领口别着枚掉漆的校徽。小蝉眼睛一亮，非要套在身上。宽大的校服罩着小小的身子，裙摆拖到地上，像穿了件滑稽的戏服。她学着沈砚辞速写本里的样子，背着手站在银杏树下，落叶在脚边堆了薄薄一层。
沈砚辞举着相机后退两步，镜头里的小丫头正仰头看树，阳光在她发间跳跃。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午后，那个举着数学竞赛奖状的少女，也是这样站在梧桐树下，风掀起她的校服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
“咔嚓”一声，快门锁住了此刻的光影。周清沅走过去，看见相机屏幕里，小蝉脖子上的木刻梧桐叶正闪着光。时光好像个温柔的圈，兜兜转转间，把所有的牵挂都留在了原点——以叶子的形状，以信笺的温度，以血脉里悄悄流淌的，关于等待与重逢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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