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的孩子阿望七岁那年，北方的梧桐结了第一串梧桐果。青绿色的果实像挂在枝头的小铃铛，秋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偶尔有熟透的果子坠落在木栅栏上，发出“咚”的轻响，像谁在门外敲了下暗号。
那天沈砚辞正在树下修画笔，阿望举着个信封跑过来，奶白的信封上沾着片梧桐叶，叶尖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太爷爷，邮递员叔叔说这是从南方寄来的，要亲手交给种树的人。”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梧桐叶邮戳——是小蝉的婆婆，那位守着南方老院的老人，用红印泥盖上去的。
沈砚辞拆开信封，里面掉出片压平的南方梧桐叶，叶脉间用钢笔写着“秋深，叶已收”。信纸只有薄薄一页，说南方的梧桐开始落叶了，扫叶时发现树根下冒出几株新苗，老太太特意用竹筐围了起来，怕被院子里的鸡啄了去。末尾画着个简笔画：三个小人站在双树之间，手里都举着叶子。
“太奶奶快看，曾外婆画的我们！”阿望把信纸举到周清沅眼前。她的视力已经不太好，却能认出画里那个扎马尾的身影是小蝉，旁边牵着孩子的是小蝉的丈夫，而最边上那个拄着拐杖的，分明是年轻时的自己。周清沅的手指抚过纸面，忽然想起十年前搬家时，沈砚辞把南方的梧桐籽裹在棉纸里带来北方，如今那些籽落进土里，竟真的长出了新绿。
沈砚辞找出信纸，在背面画了幅速写：北方的梧桐树下，阿望正踮着脚捡果实，周清沅坐在藤椅上翻书，书页间夹着片叶子。他把画和刚摘下的北方梧桐果装进信封，让阿望贴上邮票。“记得告诉邮递员叔叔，要盖梧桐叶的邮戳。”阿望似懂非懂地点头，举着信封往邮局跑，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梧桐的阴影里，像片被风卷走的叶子。
南方的回信来得很快，信封上的邮戳换成了金黄色，像浸了阳光的颜色。里面夹着张照片：南方的老院里，小蝉的婆婆正蹲在新苗旁浇水，身后的大树枝繁叶茂，树影在地上铺成片浓绿的云。照片背面写着“新苗已长三寸，等春到便移到院中央”。
周清沅把照片插进相框，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相框里已经有了不少照片：有沈砚辞年轻时在南方画的梧桐，有小蝉十五岁时在双树下的合影，还有阿望刚出生时，被裹在印着梧桐叶图案的襁褓里的样子。沈砚辞看着那些照片忽然笑了：“原来我们寄来寄去的不是叶子，是把南北的秋天，缝成了件不会褪色的衣裳。”
深秋的某个清晨，阿望在北方的梧桐树下发现个奇怪的东西。那是个用麻绳捆着的小木箱，藏在最粗的树杈里，箱子上刻着个小小的“邮”字。沈砚辞搬来梯子取下箱子，打开时发现里面塞满了信封，都是这些年寄往南方的信，每封信里都夹着片北方的梧桐叶，叶面上的字迹被时光晒得微微泛黄，却依然清晰。
“这是曾外公的秘密信箱。”小蝉赶来时，看着箱子忽然红了眼眶。她记得十五岁那年，沈砚辞总在傍晚往树杈里塞信封，原来不是寄不出去，而是把对南方的牵挂，藏在了树的年轮里。周清沅拿起最底下的封信，信封边角已经磨损，里面的梧桐叶却依旧完整，叶间写着“清沅，北方的树开始落叶了，你那边的雨停了吗”——是他们刚搬来北方那年，沈砚辞写的，却终究没舍得寄出去。
那天他们在树下摆了张木桌，把所有的信摊开。秋风穿过叶间，吹动着信纸哗啦啦地响，像无数片叶子在说话。阿望踩着板凳，把新写的信塞进树杈的木箱里，信里夹着片刚捡的梧桐果，他说要让南方的新苗知道，北方的树已经结出了甜甜的果实。
沈砚辞看着周清沅弯腰捡叶子的背影，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在画室给她画的那幅画。画里的南方梧桐叶上，他偷偷盖了个自己刻的橡皮邮戳，如今那些邮戳里的时光，早已长成了两棵树，在南北的风里，交换着永不间断的叶间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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