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白幡低垂。
徐莺跪在灵柩旁，腰背挺得笔直。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她苍白的脸庞。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她一次次还礼。
"汝南王氏，吊唁徐宗主——"
随着司仪的唱名声，又一位家主上前祭拜。徐莺机械地行礼，耳中听着千篇一律的哀悼之词。她的目光穿过缭绕的香烟，落在灵柩上那柄断裂的佩剑上。
那是兄长徐珏的剑，在射日之征的最后一战中，为救清河聂氏宗主聂明玦而折断。
"小姐，该换香了。"侍女青竹小声提醒。
徐莺这才惊觉手中线香已经燃尽。她接过新的香，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着。三天了，自从兄长遗体运回，她几乎没有合眼。十岁的弟弟徐珑哭晕了几次，此刻被嬷嬷强行带去休息。整个琅琊徐氏的重担，全压在她这个二十岁的女郎肩上。
"清河聂氏，聂宗主到——"
司仪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灵堂内一阵骚动。徐莺猛地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迈入灵堂。
聂明玦一身素服，面容肃穆。他大步走到灵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然后深深一揖到地。
"徐宗主救命之恩，聂某永生难忘。"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在寂静的灵堂内格外清晰。徐莺垂下眼睛，还了一礼。
"聂宗主言重了。兄长常言，射日之征中百家同心，守望相助本是应当。"
聂明玦直起身，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身上。徐莺一身缟素，发间只簪一朵白花，清丽的面容上不见泪痕，只有眼底一抹青黑泄露了她的疲惫。
"徐小姐节哀。"他顿了顿，"若有需要聂氏之处，尽管开口。"
徐莺正要答话，姑姑徐茗已经快步上前。
"聂宗主大义！"徐茗声音哽咽，"如今珏儿走了，只留下莺儿和珑儿两个孩子。珑儿才十岁，如何担得起宗主之位？莺儿虽暂代宗主之职，但终究是个女子，徐氏内外......"
"姑姑。"徐莺轻声打断，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些家务事，不必劳烦聂宗主。"
聂明玦看了看徐莺，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徐茗，若有所思。
吊唁仪式结束后，聂明玦正欲离开徐氏府邸，一位侍女悄悄拦住他的去路。
"聂宗主，徐茗夫人请您移步一叙。"
跟随侍女来到一处僻静小院，聂明玦看到徐莺的姑姑徐茗早已等候在那里。还未等他开口，这位年近四十的妇人竟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聂宗主，求您救救莺儿和徐家！"
聂明玦连忙侧身避开这一礼："徐夫人请起，有话好说。"
徐茗却不肯起身，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如今珏儿战死，徐家内忧外患。那些族老们...他们已经在商议要把莺儿嫁出去，好掌控珑儿和徐家基业。"
聂明玦眉头紧锁："徐小姐不是已经暂代宗主之位？"
"名义上如此罢了。"徐茗苦笑，"莺儿性子倔强，这几日强撑着主持大局，可终究是个女子。那些族老怎会真心服她？他们物色的联姻对象，不是贪图徐家医术秘传，就是觊觎琅琊这块宝地。"
她重重叩首："求聂宗主娶了莺儿！放眼仙门百家，只有您既能保全徐家基业，又不会贪图那些医术秘传。莺儿嫁入聂家，那些族老便不敢轻举妄动，珑儿也能平安长大继承家业。"
聂明玦沉默片刻："徐小姐知道您来求我吗？"
徐茗摇头，泪珠滚落："万万不可让她知道！这孩子自尊心极强，若知道是我求来的婚事，宁可带着珑儿流落街头也不会答应。"她抓住聂明玦的衣角，"求聂宗主就说...就说是您自己的提议，就当偿还珏儿的救命之恩..."
聂明玦望向远处灵堂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徐莺挺直的背影。他想起自己父亲早逝时，那些明里暗里想要瓜分聂氏势力的嘴脸。若非他天赋异禀又性格刚硬，恐怕聂家早已四分五裂。
"好。"他沉声道，"我会向徐小姐提亲，但有一个条件——必须保证徐珑成年后顺利继承徐家。"
徐茗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莺儿所求也不过如此。"
"不过，"聂明玦目光锐利，"若徐小姐自己不愿，我绝不强求。"
徐茗破涕为笑："聂宗主放心，莺儿为了珑儿，一定会答应的。"
徐莺在吊唁仪式结束后一直独自站在后院的梨花树下。春末的风吹落残花，沾满了她的衣袖。她伸手拂去，却怎么也拂不干净。
"徐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徐莺转身，看到聂明玦站在几步之外。
"聂宗主还未离去？"
"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徐小姐说。"聂明玦走近几步，"徐宗主的恩情，聂某铭记于心。听闻徐氏近来有些...不安宁？"
徐莺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聂宗主消息灵通。不过是些族老见我弟弟年幼，想'协助'管理家族事务罢了。"
她话说得轻巧，但聂明玦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其中艰难。他想起自己父亲早逝时，自己也不过十几岁就扛起整个聂氏，那些明里暗里的刁难至今记忆犹新。
"聂某有个提议。"聂明玦直视徐莺的眼睛，"徐聂两家联姻如何？"
徐莺瞳孔微缩，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聂宗主这是...怜悯徐氏？"
"是报恩，也是互助。"聂明玦声音平静，"聂氏需要与医术精湛的家族结盟，徐氏需要强有力的靠山。你我各取所需。"
徐莺望向远处的山峦，沉默良久。她知道聂明玦说得没错——兄长突然离世，徐氏内部分崩离析，外有虎视眈眈的邻族。仅凭她和年幼的弟弟，如何守得住这百年基业？
"我需要考虑。"她最终说道。
聂明玦点头："三日后，我派人来听答复。"
当晚，徐莺在祠堂跪了一夜。面前是列祖列宗的牌位，最前端是还未来得及刻字的兄长灵位。
"哥哥，我该怎么办？"她轻声问，声音在空荡的祠堂里回荡。
晨光微熹时，徐珑揉着眼睛走进来。
"姐姐，你又要处理宗务了吗？"小男孩仰着脸问。
徐莺看着弟弟稚嫩的脸庞，心如刀绞。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玩耍修习，而不是担心家族存亡。
她伸手抚平徐珑衣领的褶皱，徐莺想起了今早无意间听到的族老谈话：
"...
莺丫头迟早要嫁出去..."
"...
临安刘氏不是一直想要我们家的医典..."
"...
小宗主年纪尚小，正好..."
她浑身发冷，将弟弟紧紧搂在怀中。
"珑儿，姐姐会保护你的。"她轻声承诺，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三日后，聂明玦收到徐氏的回信：徐莺同意联姻，但有两个条件——徐珑成年后必须归还宗主之位；聂氏需保证徐珑的安全和教育。
婚期定在一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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