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徐氏的大门上挂着素绢扎成的花球，府内安静得出奇，没有喜乐，没有宴席，只有必要的仪式静静进行。
徐莺站在祠堂内，对着兄长的灵位深深三拜。她今天穿着大红嫁衣，却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素白丝带。
"哥哥，我要走了。"她低声说，手指轻抚过崭新的灵牌，"我会照顾好阿珑，也会守住徐家。你...放心。"
灵牌沉默地立在那里，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回答她。徐莺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今天不能哭，尤其是在阿珑面前。
"小姐，时辰到了。"青竹在门外轻声提醒。
徐莺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走出祠堂。府中仆从列队相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哀戚之色——他们刚送走年轻的宗主，现在又要送走大小姐。
正厅里，十岁的徐珑被嬷嬷按在椅子上梳头，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到徐莺进来，他猛地挣脱嬷嬷的手，扑进姐姐怀里。
"阿姐不要走！"徐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你走！那些长老说，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徐莺蹲下身，捧着弟弟的脸："胡说。我只是嫁去聂家，还是你的姐姐，还是徐家的人。"
徐珑听不进去，小手死死抓住徐莺的嫁衣袖口："我要阿姐！"
一旁的徐茗抹着眼泪上前："阿珑乖，让你姐姐走吧。聂家来接亲的人已经到了。"
果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聂明玦带着迎亲队伍到了府门前。按照简办的约定，他没有带鼓乐仪仗，只有八名聂家修士安静地跟在身后。
聂明玦一身暗红色喜服，腰间同样系着素带。他大步走入正厅，看到徐莺正蹲在地上抱着一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想必就是徐珏留下的幼弟徐珑。
徐莺见聂明玦进来，连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徐珑死死拽着袖子动弹不得。
"聂宗主..."她尴尬地试图掰开弟弟的手指。
聂明玦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走到徐珑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单膝跪地，与小男孩平视。
"你是徐珑？"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徐珑警惕地看着这个要将姐姐带走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向你保证，"聂明玦认真地说，"每月都让你见姐姐。如果徐家有人阻拦，你直接报我的名字。"
徐珑眨了眨泪眼："真...真的吗？"
"聂氏宗主，言出必行。"聂明玦郑重地说。
徐莺看着这一幕，喉头发紧。她没想到威严的聂宗主竟会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
安抚好徐珑，聂明玦起身向徐茗行礼："徐夫人放心，明玦必善待徐小姐。"
徐茗红着眼眶点头："聂宗主，莺儿性子倔，但心是好的...她哥哥刚走，如今又要离家..."说着又要落泪。
聂明玦郑重道："聂家不会亏待恩人之妹。"
此时，聂怀桑从大哥身后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对徐珑说："我那里有好些新奇玩意儿，下次带给你玩可好？"
徐珑毕竟是小孩子，听到玩具眼睛一亮，抓着姐姐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徐莺趁机将袖子抽出来，快速在弟弟额头亲了一下。
"阿珑要听话，好好吃饭，好好练功。姐姐会常回来看你。"她说着，声音有些发抖。
聂怀桑机灵地上前牵住徐珑的手："来来来，我们先去看看花轿，让你姐姐准备一下。"
待徐珑被带出去后，徐莺终于忍不住用袖子按了按眼角。再抬头时，她已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多谢聂宗主体谅幼弟。"她向聂明玦福了福身。
聂明玦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只说了一句："走吧。"
府门外，一顶简朴的花轿等候多时。没有吹打，没有鞭炮，只有徐家仆从默默相送。徐珑被聂怀桑抱着，已经停止了哭泣，但眼睛还是红红的。
徐莺在上轿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徐府大门和弟弟小小的身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迅速钻进轿中，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离开。
轿帘落下，隔绝了视线。轿子被稳稳抬起，开始向不净世行进。
轿内，徐莺终于允许自己落下一滴泪。她迅速擦去，从袖中取出一面小铜镜整理妆容。镜中的新娘面容精致，却眼神空洞。
这不是她梦想过的出嫁。没有兄长的背轿，没有父母的祝福，甚至没有真心相许的郎君。有的只是两个家族的算计，和一个年幼弟弟的未来。
轿外，聂明玦骑马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如松。他不知道，轿中的新娘正透过纱帘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百转千回。
抵达不净世时已近黄昏。山门前，聂氏长老和弟子们列队相迎。
轿子停下，聂明玦亲自掀开轿帘。徐莺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他伸来的手掌上。他的掌心粗糙温暖，稳稳地扶她下轿。
婚礼仪式简单庄重。没有喧闹的喜乐，只有肃穆的祭文；没有繁复的礼节，只有必要的步骤。徐莺全程保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只有在跪拜天地时，才泄露出一丝颤抖。
拜堂结束，宾客移步宴席。徐莺被引入新房。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徐莺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嫁衣的衣角。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但她依然挺直腰背，如同一株不肯弯折的青竹。
门外脚步声渐近，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门被推开，聂明玦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他挥手屏退侍女，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徐莺垂着眼帘，只能看到对方那双绣着金线的黑靴停在自己面前。
"累了？"聂明玦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带着些许酒后的沙哑。
徐莺轻轻摇头，却感到凤冠上的珠串随着动作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挑起了她的下巴。她不得不抬眼，对上聂明玦那双如炬的眼睛。
烛光下，他的轮廓比平日柔和了几分，但眉宇间的威严丝毫未减。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新娘，目光从她描画精致的眉，到微微颤抖的睫毛，再到涂着口脂的唇。
"卸了吧，这么重的东西。"他说着，伸手去解她的凤冠。
徐莺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又强迫自己停住。聂明玦的手顿了顿，继续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凤冠取下。
如瀑青丝倾泻而下，散落在她肩头。聂明玦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廓，惹得她耳尖发烫。
"多谢...宗主。"她低声道。
聂明玦放下凤冠，转身去倒合卺酒。徐莺趁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给。"他递来一杯酒。
徐莺接过，与他手臂相交，饮下这杯象征夫妻合一的酒。酒液辛辣，呛得她眼眶微湿。
饮毕，聂明玦放下酒杯，忽然道："你不必勉强。我知道这非你所愿。"
聂明玦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颊边一滴未干的泪："你哥哥...会希望你过得好。"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徐莺心脏漏跳一拍。她抬头看他，发现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少有的温和。
"谢谢。"她轻声说，这一次是真心的。
"联姻之事，本就是各取所需。"聂明玦继续道，"在外你是聂家主母，在内...我们互不干涉私事即可。"
徐莺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宗主明鉴。"
聂明玦点点头，开始解自己的外袍。徐莺咬了咬下唇，起身去梳妆台前卸妆。铜镜中，她看到聂明玦已经脱去外衣，只着中衣坐在床边等她。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卸妆的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
"需要帮忙吗？"聂明玦问。
"不必。"她迅速回答，声音比预想的要尖。
终于，妆卸完了，头发也松散地挽起。徐莺站起身，发现聂明玦已经躺在了床的外侧，背对着她，似乎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犹豫片刻，还是吹灭了大部分蜡烛，只留下一对红烛继续燃烧。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躺在床的内侧，与聂明玦保持着一段距离。
床很大，两人中间甚至能再躺下一个人。
徐莺盯着帐顶的绣花，听着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她本以为今晚会难以入眠，但连日来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紧张，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就在她即将入睡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她的腰。
徐莺瞬间清醒，身体僵硬如石。聂明玦的气息靠近，他的唇贴上她的后颈，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
"宗...宗主？"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既已成婚，子嗣之事不可耽搁。"聂明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理性得近乎冷酷。
徐莺闭了闭眼："...我明白。"
接下来的事，徐莺事后回忆起来如同隔着一层纱。疼痛是真实的，但她的意识却仿佛飘到了高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聂明玦全程没有吻她，也没有看她的眼睛。
结束后，他很快起身去清理。徐莺蜷缩在被子里，感到一阵钝痛从下腹蔓延开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聂明玦回来时，看到她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发抖。
"疼？"他问。
徐莺摇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没事。"
床榻一沉，聂明玦重新躺下。这一次，两人背对背，中间的距离比之前更大了。
"明日我让人请医师来看看。"他说。
"不必..."徐莺下意识拒绝，却在此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聂明玦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下床。徐莺以为他要离开，却见他走到柜前，取出一瓶药膏。
"转身。"他命令道。
徐莺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转过身来。聂明玦借着烛光，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眉头紧锁。
"旧伤？"
徐莺轻轻点头："射日之征时...留下的。"
聂明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他挖出一块药膏，在掌心化开："哪里？"
徐莺指了指自己的右下腹。聂明玦将手覆上去，温热的内力随着药膏一起渗入肌肤。徐莺惊讶地发现，疼痛竟然真的减轻了。
"为什么不早说？"聂明玦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
"...不想扫兴。"
聂明玦的手顿了顿，继续按摩着伤处："以后不舒服就说，不必强撑。"
徐莺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刚刚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此刻正为她疗伤，却依然像个陌生人。
药上完了，聂明玦重新躺下。这一次，两人依然是背对背，但气氛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睡吧。"他说，"明日还要见家中长老。"
徐莺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红烛的微光透过眼皮，在她视野中留下橘红色的光斑。她想起弟弟徐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哭...
泪水无声地滑落，洇入枕中。
而在她身后，聂明玦睁着眼睛，听着她极力压抑的抽泣声，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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