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刮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扑打着窗棂,像是野兽在黑暗中磨牙。王婉清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耳朵里却全是沐川柏跪在门外磕头的声音。那声音闷闷的,一声接一声,隔着门板传进来,震得她心口发疼。
炕角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得她怀里那道明黄诏书泛着诡异的光泽。她把脸埋在粗布被褥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气,那是沐川柏前几天刚劈好的柴火味道。可现在闻着,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团湿棉花,喘不过气来。
"哐当!"
院子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积雪被压塌的闷响。王婉清猛地坐起身,攥着诏书的手瞬间沁出冷汗。她屏住呼吸听了半晌,外面竟没了动静。连风雪声都像是停了,死一般的寂静。
"沐川柏?"她试探着低唤一声,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没有人回答。
王婉清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往门口冲。手指触到门闩时又猛地缩回来——不能开!开了就说明自己还在乎他,开了这三年的隐忍就全白费了。
可那倒地声总是在耳边回响,像重锤一样砸着她的神经。沐川柏身上还有伤,外面又那么冷......她咬着嘴唇在门后团团转,最后还是一把拉开了门闩。
冷风裹着雪沫子瞬间灌进来,呛得她狠狠咳嗽。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雪地上一道拖沓的痕迹蜿蜒着伸向院外,尽头是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而原本沐川柏跪着的地方,只有一滩已经半冻结的暗红血迹,像朵狰狞的梅花绽在雪地里。
"沐川柏!"王婉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冲进雪地里,冰凉的积雪瞬间没过脚踝,冻得她骨头都疼。血脚印在镇口的岔路口分成了两道,一道往东边的官道去了,另一道则蜿蜒着通向西边的黑森林。官道平坦开阔,是回京城的路。而西边那片黑森林,常年积雪,野兽横行,连最熟悉路况的猎户都不敢轻易进去。
王婉清盯着那两道脚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沐川柏,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是故意引她去危险的地方,还是真的伤重走不动了?三年的相处,她竟然看不透这个男人。
可当目光落在那串带着血渍的脚印上时,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转身回去。不管是真是假,她总得确认他的死活。
王婉清咬着牙转身回家,胡乱穿上棉袄,把那道诏书贴身藏好,又揣了几个麦饼和水囊,背起墙角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就往西边追去。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狂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沐川柏你这个混蛋..."她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边低声咒骂着,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死了才好,省得再祸害我..."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天色渐渐亮了些。王婉清忽然发现前面雪地上除了沐川柏的脚印,还多了几个陌生的靴印,整齐地排列着,像是有人一路跟着他。她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靴印很深,边缘带着冰碴,明显是功夫底子不错的人。
沐策的残党!
王婉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冷了,拔腿就往前追。沐川柏有伤在身,根本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前面突然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王婉清赶紧躲到一棵粗壮的松树后面,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张望。只见空地上,沐川柏背靠着一棵大树半跪在地,左肋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他面前站着四个黑衣蒙面人,手中长剑在晨光下闪着寒光。
"沐川柏,束手就擒吧!"为首的黑衣人冷笑着,"陛下说了,念在你我同朝为官一场,只要你交出传国玉玺,自废武功,就能饶你和那个女人一命。"
沐川柏咳出一口血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狼狈却依旧带着帝王的骄傲:"沐策那个乱臣贼子,也配称陛下?"
"找死!"黑衣人气急败坏,挥剑就刺了过来。
沐川柏勉强举起手中的柴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柴刀被震飞出去。眼看长剑就要刺中胸口,王婉清想也没想就从树后冲了出去,举起背上的柴刀狠狠劈向黑衣人的后背。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里还有别人,猝不及防被劈中后背,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另外三个黑衣人见状,立刻分两个过来对付王婉清。
"你来干什么!快走!"沐川柏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剩下的黑衣人缠住。
"闭嘴!"王婉清低吼一声,笨拙地挥舞着柴刀。她以前在宫里学过几招防身术,对付普通侍卫还行,可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根本不够看。没过几招,她的柴刀就被对方挑飞,手腕也被打得生疼。
眼看一把长剑刺过来,王婉清吓得闭上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只见沐川柏不知何时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挨了这一剑。长剑深深刺入他的右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沐川柏!"王婉清惊叫出声。
"带着这个去找陈将军!"沐川柏猛地把一个眼熟的月牙佩塞进她手里,用力将她往森林深处推去,"快!别回头!"
那玉佩入手温润,正是她昨天摔碎又被他偷偷粘好的那枚。此刻玉佩棱角处还有些硌手,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掌心。
"要走一起走!"王婉清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听话!"沐川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中却藏着一丝恳求,"婉清,活下去...别让我白死。"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扑向那些黑衣人,用身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王婉清望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知道自己留下只会拖后腿,咬着牙转身跑进了密林深处。
身后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渐渐远去,王婉清跑得筋疲力尽,最后瘫倒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喘着气。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月牙佩,突然想起沐川柏曾经说过这是他父母留下的遗物。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个信物。
王婉清颤抖着手把玉佩翻过来,发现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靖"字。靖王?沐川柏的皇叔?当年唯一一个公开反对沐策篡位的王爷,后来被诬陷谋反而满门抄斩...难道他还活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王婉清立刻警觉地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棉袍的老者从树后走了出来,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拄着根拐杖,看起来弱不禁风。
"姑娘可是王婉清?"老者开口问道,声音嘶哑却中气十足。
王婉清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老者笑了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老奴是陈将军麾下,奉王爷之命在此接应。"
王婉清皱眉:"王爷?哪个王爷?"
老者指了指她手中的月牙佩:"自然是持有这枚月牙佩的主子。"
王婉清心中一动,看来她猜得没错。她跟着老者穿过密林,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老者点燃火把,带着她走了进去。山洞不深,里面却别有洞天——十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正守在里面,看到王婉清进来,全都站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就是...要找的人?"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中年男人低声问道,目光在王婉清身上打量着。
老者点点头:"正是。"
中年男人走到王婉清面前,抱了抱拳:"末将陈武,见过王姑娘。"
王婉清连忙回礼:"陈将军客气了。"她看着陈武身上的铠甲,突然想起沐川柏刚才让她去找陈将军,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陛下现在怎么样了?"王婉清急切地问道。
陈武的脸色沉了沉:"我们的人刚刚传回消息,陛下被沐策的人抓走了,押往京城方向去了。"
王婉清的心猛地一沉:"那我们快去找人啊!"
陈武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人手太少,根本不是沐策主力的对手。而且..."他顿了顿,"王爷有令,让我们先护送王姑娘回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王婉清冷笑一声,"沐川柏都被抓走了,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你们不去救他,我自己去!"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陈武拦住:"王姑娘!陛下临行前交代过,务必要保证您的安全!"
"保证我的安全?"王婉清看着陈武,眼眶红了,"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保证我的安全?陈将军,你告诉我,沐川柏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危险?他是不是故意把我支开?"
陈武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陛下半个月前就收到消息,说沐策的人查到了我们的下落。他本来想带你立刻转移,可又怕你怀疑..."
"所以他就编了个送货的借口,故意把凝血散留在家里,让我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王婉清的声音抖得厉害,"所以他昨晚跪在雪地里磕头,就是为了让我生气,让我赶走他?所以他刚才故意把我推开,就是为了让我逃跑?"
陈武叹了口气:"陛下也是为了您好。他说,三年前没能保护好您,这次一定要让您平安。"
"平安?"王婉清惨笑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没有他,我怎么平安?陈将军,你告诉我,没有他,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忘了过去,忘了那些伤害,学着做林默的妻子...可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样疼。
"王姑娘,您冷静点。"陈武连忙扶住她,"陛下对您的心是真的。他为了您,放弃了回京的最佳时机;为了您,甘愿在这里隐居三年;为了您,甚至愿意...放弃帝位。"
"放弃帝位?"王婉清愣了愣。
陈武从怀里掏出一份密诏,递给王婉清:"这是陛下半个月前写的。他说,如果这次能侥幸逃脱,就把帝位传给太子,带着您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真正过普通人的生活。"
王婉清颤抖着手接过密诏,上面是沐川柏熟悉的字迹,每一笔都透着决绝。她看着密诏上"传位于太子"几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个傻瓜...他怎么就不明白,她从来不是在乎那个皇后的位置...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他这个人啊...
"我们现在就去救他!"王婉清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陈将军,你有多少人手?"
陈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王姑娘,您想..."
"沐川柏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王婉清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王婉清握紧了手中的月牙佩,"沐策不是想要传国玉玺吗?我去给他!只要能换回沐川柏的命,别说是玉玺,就算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给!"
"王姑娘万万不可!"老者连忙劝阻,"那沐策心狠手辣,您去了就是羊入虎口啊!"
"我意已决!"王婉清的眼神不容置疑,"陈将军,你只需派人告诉我沐策的下落,剩下的事不用你们管。"
陈武看着王婉清坚定的眼神,又想起沐川柏临行前的嘱托,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陛下唯一的软肋,也是他唯一的铠甲。
"好。"陈武叹了口气,"末将陪您一起去。"
老者急道:"将军!这..."
"无妨。"陈武摆摆手,"陛下若有不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转向王婉清,"王姑娘,沐策的人应该会在前面的落马坡歇脚。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王婉清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洞口的风雪依旧很大,可王婉清的心里却像是燃着一团火。她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她别无选择。沐川柏,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你欠我的,欠王家的,都必须亲自跟我说清楚。你想逃?没门!
她紧紧攥着那枚已经被体温捂热的月牙佩,跟着陈武走进了茫茫风雪中。身后是漆黑的山洞,前方是未知的危险,可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落马坡上的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个个漩涡。沐川柏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右肩的伤口还在流血,冻得他几乎失去了知觉。他看着远处渐渐逼近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婉清...你怎么这么傻..."
王婉清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冻得发紫的嘴唇,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被旁边的黑衣人拦住。
"王姑娘,别来无恙啊。"沐策从树后走出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没想到沐川柏这小子,竟然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王婉清冷冷地看着他:"放了他,我跟你走。"
沐策挑了挑眉:"哦?王姑娘这么有自信,觉得哀家会答应你?"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王婉清从怀里掏出那道明黄诏书,在沐策面前晃了晃,"只要你放了沐川柏,传国玉玺的下落,我就告诉你。"
沐策的眼睛亮了亮:"你知道玉玺在哪?"
王婉清点点头:"当然。沐川柏把它藏在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沐川柏急得想要开口,却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王婉清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安抚: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沐策盯着王婉清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最后,他挥了挥手:"把沐川柏放了。"
沐策冷笑一声:"王姑娘,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他挥了挥手,"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抓起来!"
黑衣人立刻围了上来,陈武带着士兵也冲了出去。双方瞬间混战在一起。
"快走!"沐川柏拉着王婉清就往密林里跑。
"那你呢?"王婉清不肯松开他的手。
"我断后!"沐川柏把她往前面推,"听话!去找陈将军,让他带你走!"
王婉清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这次可能真的是生离死别了。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转身跑进了密林深处。
沐川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丝笑容。他转过身,拔出黑衣人的剑,冲向了追上来的敌人。
王婉清跑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沐川柏的惨叫声。她脚步一顿,想要回去,却被陈武拉住。
"王姑娘,陛下说了,您一定要活下去!"陈武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婉清看着身后漫天的风雪,泪水模糊了视线。沐川柏,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一定。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的战场,然后跟着陈武消失在密林深处。风雪越来越大,很快就掩盖了她的脚印,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王婉清跟着陈武在密林中穿行,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跑着跑着,她忽然停住脚步,猛地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怎么了?"陈武警觉地回头。
王婉清从怀中掏出那枚沾着体温的月牙佩,背面的"靖"字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沐川柏右肩汩汩涌出的鲜血,想起他被堵住嘴时焦急的呜咽,想起他最后那个释然的笑容。
"不对劲。"她声音发颤,"沐策根本不在乎我知不知道玉玺在哪。"
陈武脸色一变:"王姑娘的意思是?"
"他想要的一直是沐川柏的命。"王婉清攥紧玉佩,指节泛白,"玉玺只是个幌子,我也是。"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箭矢破空的锐响。陈武反应极快,一把将王婉清扑倒在地。箭矢擦着她的发髻钉进旁边的树干,箭尾兀自颤动,翎羽上还沾着几点暗红血迹——是他们自己人的血。
"将军!西面有埋伏!"士兵的惊呼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