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的拉锯中悄然流逝。
那脆弱的“每日之约”成了王默生存的唯一刻度。每当烬墟将那缕冰冷的毁灭道痕注入她体内，她便佯装承受巨大痛苦，而后“昏迷”，意识则沉入空灵珠，争分夺秒地运转《混沌归一诀》，在心莲内部完成高效转化。
每一次，她都会将新生的混元之气一分为二。大部分用于滋养心莲，让其展现出稳定而“令人满意”的成长，以满足烬墟的预期；小部分则被她极度压缩纯化，冒险渡入母亲体内，如同精卫填海，一点一滴地滋润着那片几近彻底荒芜的“序”之土壤。
这个过程枯燥、疲惫且凶险万分。神魂长期处于高度紧绷的透支状态，让她的小脸时常褪不去那份苍白。但她眼中那簇希望的火苗，却从未熄灭，反而因母亲每一次细微却真实的回应而越烧越旺。
芸娘的状态依旧极其糟糕，死气盘踞，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但某些东西，的确在发生着难以察觉的改变。
她冰冷的身体，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彻底失去所有温度，偶尔会有一丝极微弱的暖意，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试图对抗严寒，一闪即逝。她灰败的脸色，在那极致的死气笼罩下，偶尔会透出一丝几乎无法分辨的、极其微弱的柔光，仿佛顽石内部透出的玉色。
最重要的是，那只曾无力垂落的手，如今会极其缓慢地、在无人注意的漫长间隔后，极其轻微地回握一下王默的手。那力度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努力的意识。
这些变化细微到了极致，混杂在烬墟那丝维持生机的力量波动中，几乎完美隐匿。
然而，烬墟并非毫无所觉。
他只是……陷入了某种推洐的困局。
暗金瞳孔深处的火焰无声燃烧，一次次扫过芸娘，最终定格于王默。他“看”到那具躯壳的崩坏进程并未逆转，此乃法则定数。
但，一丝“不谐”嵌入了这个过程。
那躯壳内部，多了一缕古怪的“韧性”。一种并非源于他力量维系、微弱如幻梦的“活性”。仿佛一株道基尽毁、理应道消的灵根，于灰烬最深处，竟挣扎出一线不合常理的微弱生息。
这丝生息于大局无碍，甚至无法延缓终局分毫，但其“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对既定法则的细微悖逆。
他的意识于瞬息间进行着万千次心象推演与法则映照。
是这“道种”持续渡入的“心莲之力”所致？
心莲蕴藏的生机本源确然精纯，对“序”之血脉有所温养尚在情理之中。然其量如此微薄，早该被劫火死气湮灭殆尽，何以能留下这般细微却顽固的“痕”？
是这“道种”的心莲别有玄机？还是这“躯壳”本身的“序”之血脉，在终极湮灭前引发了某种未知的异变？
万载冰封般的意志核心，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滞涩。
并非怒，亦非惧，更像一位炼器宗师，面对一件炼制完美的法器上，一道无法理解其来源与意义的细微刻痕，理性感受到的些微凝滞。
他观察得愈发细致入微。
他注意到，这“道种”的成长轨迹稳定得近乎刻板。每一次汲取道痕之力后，心莲的壮大、对力量的转化效率，都维持在某个精确的区间内。
过于……平稳了。
平稳得不似一个生机勃勃、不断适应成长的生灵，反倒像一件被符印严格规束、稳定运行的法器。
还有她那“力竭昏迷”后，心莲光华趋于平稳、固化的速度，也快得超乎常理。仿佛那新力无需磨合便能如臂指使，毫无逸散。
这种“极致高效”，与他所洞悉的万千生灵成长之道，存有微妙偏差。
一个个微小的疑点，如同透明涟漪，在他那冰封的意识深湖下悄然荡开，未能掀起波澜，却持续积累。
他并未削减“供养”，偶而，甚至会刻意剥离出一丝更为暴烈精纯的道痕之力，观察她的反应。
王默每次皆“承受”得艰难万分，痛苦不堪，心莲的转化过程亦表现得“滞涩”“缓慢”，堪堪维持在极限边缘。
但最终，她总能“侥幸”完成，且心莲的成长幅度，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费解的“稳定”。
烬墟沉默着，暗金火焰于眸底无声燃烧，冰冷深处，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测度的幽邃。
他不再轻易给予“尚可”之类的评价。
只是观察。更深，更沉，更久远。
这一日，王默正全神贯注进行着内循环修炼，并将一丝高度伪装的混元之气渡给母亲。
或许是连日心神耗损过巨，或许是烬墟今日之力格外霸烈，她在控制那缕渡给母亲的力量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偏差——流速快了瞬息！
虽即刻修正，芸娘的身体却似被这瞬间的冲击所激，竟生出本能反应！
“唔……”
一声极其轻微、模糊至近乎幻觉的呻吟，自那干裂唇间逸出！
声若蚊蚋，却如惊雷炸响于王默识海！
她骇得神魂几欲离体，瞬间斩断所有气机，将心神收敛至极致，伪作最深沉的“昏迷”，连呼吸都几近停滞！
阴影中，那仿佛亘古不变的暗金火焰，骤然一跳！
一道比以往更锐利、更冰寒的视线，宛若实质刀锋，先剐过芸娘，旋即狠狠钉向王默！
室内空气霎时冻结。
王默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与母亲之间往复扫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与探究！
时间漫长若永恒。
就在王默几欲崩溃之际，那冰冷的意识之音缓缓响起，无波无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看来……这躯壳残存的‘序’，比吾预估的……还要顽固些许。”
他没有追问那声呻吟，未质疑王默，只将一切，归咎于芸娘自身血脉那不合时宜的“顽固”。
然王默的心，未有半分松懈。
因她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并未立刻移开。
其中，除却冰冷的审视，似乎……多了一缕极淡极淡的……
疑惑。
冰封的湖面之下，暗流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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