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如同投入绝对零度深湖的一粒微尘，未能激起波澜，却让湖面之下最深的寂静，变得震耳欲聋。
王默维持着深度“昏迷”的姿态，连最细微的睫毛颤动都死死抑制住，心脏却在她瘦小的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肋骨。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那道冰冷目光的刮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解剖。
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收紧，几乎要扼断她的呼吸。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
终于，那冰冷的意识之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倒是小觑了这‘序’之血脉垂死之韧。”
“也罢……便让吾看看，究竟能‘韧’至何时。”
话语的内容似乎依旧将异常归咎于芸娘自身，但王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移开视线，那沉重的、带着实质性压力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她。
那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标记。仿佛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无形的印记，意味着她正式进入了需要被“重点观察”的名单。
压力，陡然升级。
接下来的“每日之约”，氛围变得截然不同。
烬墟依旧会准时注入道痕之力，但那份力量的“质”与“量”，开始变得难以预测。
有时，那力量会格外“温和”，仿佛被精心提纯过，更容易被吸收转化。有时，却又会变得异常“暴戾”，夹杂着更多混乱冰冷的毁灭意念，冲击得王默神魂摇荡，转化起来事倍功半，痛苦万分。
他如同一个试图破解未知法器奥秘的炼器宗师，不断微调着注入的“火候”与“材质量”，全神贯注地映照着心莲随之产生的每一分微妙变化。
王默咬牙承受着这一切。她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来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量，调整《混沌归一诀》的运转，竭力维持着心莲成长速度那种“不合理”的稳定。
这让她本就紧绷的神魂，负荷骤增。每次修炼结束，那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几乎让她想要立刻彻底昏死过去。
但她不能。她还有最重要的事要做。
向母亲渡送混元之气的行动，变得愈发艰难和危险。她必须将力量压缩提纯到极致，输出的流量控制得比发丝还要纤细，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对心神的消耗呈倍数增长。
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刀刃上跳舞。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阴影中那道目光，在她进行这个危险动作时，停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他甚至不再完全沉寂，有时会突然开口，问出一些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例如在她刚完成一次极其艰难的转化、心神松懈的刹那，那冰冷的声音便会突兀响起： “今日心莲汲取之力，似乎较往日更显‘疲惫’？”
王默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表现出更加虚弱的姿态，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和小心翼翼：“可能……是默默……昨天没睡好……默默今天……可不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阴影中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的意识之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嘲讽：“若觉疲惫，自可停下。只是你这‘宿体’残存的时间，不知能否等到你休息完毕。”
话语落下，一瓶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小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冰冷地“丢”在了王默身前的地上，仿佛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此物可暂固神魂，免你心神透支而损及心莲本源。”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维护一件重要工具的性能。“‘道种’若过早枯萎，亦是麻烦。”
王默怔然地看了看地上的药瓶，又望向阴影，最终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低声道：“……谢谢……师父……”
又有一次，在她刚刚渡入一丝混元之气后，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冰冷的语调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自语的探究意味：“吾观这宿体死气流转，似比昨日迟缓半分……你，可有所感？”
王默心脏紧缩，努力让声音充满孩童式的努力与无助：“默默……感觉不到……妈妈的身体……默默只是……想把心莲的力量……多分给妈妈一点……”
她的回答似乎总能勉强搪塞过去，烬墟并不会追问。
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审视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勇气。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而脚下的钢丝，正在被阴影中的存在有意无意地晃动。
然而，在这极致的压力之下，某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或许是混元之气持续的滋养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许是母亲求生的意志被彻底激发。
芸娘的身体，开始出现更多无法完全用“烬墟维持生机”来解释的迹象。她那灰败的皮肤下，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玉白色的光泽，如同深埋的璞玉试图透出微光，虽一闪即逝，却真实存在。她呼吸的间隔，虽然依旧长的令人心焦，却不再那么杂乱无章，而是隐隐带上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韵律。
最明显的一次，是在王默又一次艰难地渡入一丝混元之气后，芸娘那只一直被王默小心翼翼握住的手，竟然极其缓慢地、主动地翻转了过来，用掌心，轻轻包裹住了女儿冰冷的手指。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缓慢微小的动作，虽然之后她便再次陷入死寂。但那其中蕴含的、清晰的回护与安抚的意味，如同温暖的烛火，瞬间驱散了王默心中所有的恐惧与疲惫，给她注入了难以言喻的力量。
这个动作，同样落在了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瞳孔之中。
烬墟的虚影，第一次出现了长达十数息的、完全的凝固。暗金的火焰在他眼中静止燃烧，其深处，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激烈涌动，最终却归于一片更深的、仿佛连光都能吞噬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只是在那之后，他输出的道痕之力，重新变得稳定起来，不再刻意变幻。那些突如其来的问题，也停止了。仿佛之前所有的试探与波动，都只是一场心血来潮的实验，而如今实验告一段落。
但王默却感觉到，那笼罩着她的无形压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他不再需要频繁试探。因为他或许已经得到了某些他想要的“答案”，或者……产生了某种超出她理解的“疑虑”。
冰封的湖面看似恢复了平静，但湖底深处，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已然悄然绽开。裂痕的一端，是猎人对猎物超出掌控的审视。另一端，是黑暗中悄然滋长的、名为“羁绊”的微弱萤火。
王默握紧了母亲那只给予她回应的手，感受着其中微弱的生机和冰冷的温度。前路未明，危机四伏。但她心中的信念，却从未如此清晰——必须更快，更强！在猎人失去耐心，彻底揭开谜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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