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的风

深秋的雨，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寒潮裹挟着，突然间就倾盆而下，毫无征兆地袭击了这座城市。雨幕如同一层厚厚的灰色纱幔，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冷调之中，让人感到无尽的压抑和沉闷。

林雾站在校门口那斑驳的屋檐下，身体微微蜷缩着，试图抵御那阵阵袭来的寒意。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积水中，那里破碎的霓虹灯光正随着雨丝的摆动而摇曳，仿佛是她那摇摇欲坠的生活的真实写照。

她的书包侧袋里，原本应该插着一把雨伞，那是她唯一可以在这样恶劣天气中保护自己的工具。然而，这把雨伞早在一周前就被母亲新丈夫家那个五岁的儿子抢走了。当她看到那个小男孩兴高采烈地拿着她的雨伞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时，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目光投向了餐桌对面的母亲。然而，母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的碗里，然后淡淡地说：“孩子喜欢就让他玩几天吧。”

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裤脚。林雾抱紧怀里的书包，里面装着沈砚借她的物理竞赛书，封皮被她反复摩挲得发皱。远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斑，恍惚间，她想起父亲在世时，总会举着伞在校门口等她，伞面永远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右肩却总是被雨水浸透。

"愣着干什么？"带着薄薄凉意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林雾猛地抬头，沈砚撑着黑伞立在身旁，银色校徽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校服领口洇着深色的水痕。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潮湿的发梢，"不是说今天值日？磨迹到现在。"话音未落，伞面已经大幅度倾向她这边，伞骨上的水珠顺着弧线滑落在他肩头，很快将白色布料染成深蓝。

林雾嘴唇微启，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让她难以发出声音。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雨水的腥涩味道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这股熟悉的味道让林雾瞬间回忆起了许多与沈砚有关的场景。在图书馆里，她曾无数次闻到过这种味道。每当沈砚低下头为她讲解习题时，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会在不经意间飘散出来，而在那股木质香气的掩盖下，总会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就像冬日里含在舌尖的薄荷糖，给人带来一种清新而又甘甜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这股薄荷香与雨水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息，它裹挟着潮湿的温度，如同一层轻柔的薄纱，将林雾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积水倒映着两人重叠的影子，被雨点击碎又重组。沈砚突然停下脚步，林雾差点撞上他后背。他从口袋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动作依然带着惯有的洁癖，却出乎意料地抬手擦拭她发梢的水珠。指腹隔着纸巾轻轻按压，林雾能感觉到他动作的克制，明明带着近乎温柔的力道，却又像在触碰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易碎品。

"下次记得带伞。"沈砚收回手时，指尖快速蹭过裤缝，像是要抹掉某种无形的污渍。林雾望着他耳尖被雨水冻得发红，突然想起白天在课堂上，他回答完问题后也是这样，用湿巾反复擦拭触碰过讲台的手指。可此刻，他却任由右肩在雨中湿透，只为了将伞下的干燥留给她。

雨势渐大，伞面被敲打得咚咚作响。沈砚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物理竞赛的事，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有些失真。林雾盯着他说话时翕动的嘴唇，看水珠顺着他下颌线条滑落，突然很想伸手接住那滴晶莹的水，又怕自己的唐突会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当拐进那条通往她家的狭窄巷子时，沈砚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轻轻地将手中的雨伞递到她的面前，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家在反方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被雨水浸润过一般。说完这句话，他稍稍扯了一下被雨水黏在身上的校服，那湿润的布料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林雾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雨伞似乎还有他残留的温度。她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沈砚没有再停留，他转身走进了雨幕中。雨丝如细密的网，迅速地将他的身影笼罩。林雾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随着距离的增加，沈砚的身影在雨雾中逐渐模糊，最终变成了一个灰色的影子。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林雾忽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微微倾斜的姿态。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的心头猛地一紧。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她记忆深处父亲的背影。父亲总是这样，将温暖和庇护留给她，自己却默默地走向那冰冷的雨幕。

林雾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雨伞，仿佛那是她与沈砚之间唯一的联系。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掩盖不住她心中的涟漪。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一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林雾面前的一方小天地。她静静地坐在桌前，轻轻翻开那本略显陈旧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些地方还画着一些简单的图案。林雾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那上面用铅笔勾勒出了一把黑伞，线条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却能看出画者的用心。

黑伞的伞柄处，“沈砚”两个字被反复描摹，最后一笔的尾巴拖得很长，仿佛想要延伸到纸页之外，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窗外，雨丝依旧不停地敲打着生锈的防盗窗，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起初有些杂乱无章，但渐渐地，它的节奏竟然与林雾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只有她能听懂的故事。

林雾的手指缓缓地伸向画中的黑伞，仿佛想要触摸到那个曾经为她撑起这把伞的少年。她闭上眼睛，似乎还能闻到那缕薄荷味的风，那是属于沈砚的独特气息。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带着少年独有的疏离与温柔，那是她十七岁的深秋，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