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钟声裹挟着绚烂的烟火,在城市上空炸响时,林雾正蜷缩在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器械之间。白炽灯将操作台照得惨白,恍若深秋清晨结霜的窗棂,刺得她眼睛发涩。试管里淡蓝色的液体在振荡器上轻轻摇晃,宛如凝固的星河,折射出细碎的光,在她眼底投下晃动的光斑。她机械地记录着数据,钢笔尖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指尖被硬质纸壳边缘磨出浅浅的红痕,仿佛是时光刻下的无形印记。
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震得她心脏微微发颤——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九宫格里挤满喜庆的新年表情,中间夹着一张新家庭的全家福。照片里,继父的女儿穿着粉蓬蓬的纱裙,发间别着那枚林雾心心念念了整个童年的向日葵发卡,金黄花瓣在闪光灯下折射出刺眼的光。她盯着照片,突然想起小时候攥着零花钱站在精品店橱窗前的模样,玻璃倒影里的自己,和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女孩渐渐重叠又分离。窗外的烟火将实验室的玻璃映得通红,她却感觉寒意从脚底漫上来,浸透了每一寸骨骼。
与此同时,沈砚的朋友圈在大洋彼岸准时更新。波士顿深夜的实验室泛着冷蓝的光晕,像极了深海里沉默的鲸鱼骸骨。镜头聚焦在堆满论文的桌面: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投下细长的影子,斜斜划过《天体物理评论》的扉页,旁边还散落着几支削得锋利的铅笔。林雾放大图片,看见论文边角处用英文潦草写着一行批注,那字迹与当年他在她错题本上的笔记如出一辙,瞬间将记忆拽回无数个并肩学习的午后。那时的阳光总爱穿过图书馆的百叶窗,在他的睫毛上跳跃,他指着错题时,袖口会飘来淡淡的皂角香。
他们像两列永不停歇的列车,在平行时空里呼啸而过。林雾习惯了凌晨三点提交论文后,点开沈砚分享的肖邦夜曲,音符流淌间,恍惚觉得那些钢琴键上跳跃的黑白光影,能跨越十二个时区,将彼此的心跳校准。她曾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对着示波器上跳动的波形,轻声哼唱那些旋律,幻想电波能顺着光缆游过太平洋。而当沈砚在感恩节晒出金黄油亮的火鸡,配文调侃“烤箱差点罢工”时,林雾正对着父亲遗照,就着冷掉的速冻水饺咽下酸涩。相框里父亲穿着洗旧的格子衬衫,身后是她高中时获得的物理竞赛奖状,塑料膜早已泛黄卷曲,边缘翘起的地方,像极了父亲最后躺在病床上时,被化疗折磨得蜷曲的手指。
暴雨突至的那天,林雾抱着实验报告冲进便利店。玻璃门外,雨水在地面砸出无数水花,如同万千破碎的镜子。她抖落发梢的水珠,目光不经意扫过货架。薄荷糖的绿色包装纸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刹那间,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三年前的某个黄昏,沈砚撕开同款包装,将薄荷糖塞进她攥着竞赛题的掌心:“提神用的,笨丫头。”薄荷的清凉混着少年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曾填满整个高三的晚自习。此刻鼻腔泛起尖锐的酸意,林雾才惊觉,原来时间早已将那段共同呼吸过的空气,酿成了心口最隐秘的刺痛。货架上的薄荷糖包装换了新设计,唯有味道依旧,却再也尝不出当年的温度。
便利店广播突然响起新年倒计时,店员们笑着交换糖果,欢声笑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林雾摸出手机,锁屏上沈砚最新动态的推送还未点开。她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发现白大褂领口沾了实验时的试剂痕迹,像极了那年他衬衫上不小心蹭到的蓝墨水。那时他们蹲在图书馆角落补作业,钢笔漏墨弄脏了他的校服,她慌张地用纸巾擦拭,却越描越黑,最后两人笑得直不起腰。当倒数声喊到“三”时,她转身走进雨幕,任由雨水冲刷掉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温热。街道上霓虹闪烁,跨年的人群欢呼着拥抱,而她逆着人潮前行,在这个被时差切割成碎片的世界里,他们的故事永远卡在不同的页码,如同永不相交的经纬线,各自丈量着没有彼此的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