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仅仅三年,旧世界的版图便被一种病态的、名为“古神之蚀”的瘟疫啃噬得面目全非。
几个曾经强大的国家接连沦陷,它们的名字在抵抗者的地图上被粗暴地划去,替换成一个散发着甜腻腐臭与扭曲欲望的庞然大物:“螺壳乐土”。
然而,并非所有土地都已屈服于那来自深空的螺壳阴影之下。
在远离“乐土”辐射核心的内陆,在崇山峻岭与古老要塞环抱之中,依然矗立着名为“圣律联邦”的国度。这里是“圣光教廷”的心脏,是抵抗“螺壳乐土”侵蚀、宣扬神圣秩序的最后堡垒——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联邦首都,圣都“辉光城”。宏伟的圣光大教堂尖顶刺破铅灰色的天空,钟声沉重地回荡,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压抑。战争的阴云笼罩着边境,难民潮涌入,物资配给收紧,教廷的“圣裁所”无处不在,任何一丝“异端”的气息都可能招致火刑柱的净化。
然而,在这高压的窒息中,联邦高层却做出了一个荒诞而矛盾的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跨国音乐选秀节目——“天籁之辉”。
理由冠冕堂皇:凝聚人心,彰显神圣文化的力量,为前线将士募捐,并向世界证明,在圣光的庇佑下,文明与艺术之花永不凋零。地点,就设在辉光城最宏伟的“至耀歌剧院”。一座由洁白大理石筑成、内部镶嵌着无数象征圣光的水晶与黄金浮雕的殿堂。
讽刺的是,这座神圣殿堂的穹顶之下,此刻涌动的并非纯粹的信仰热忱,而是更加复杂、浑浊的气息。恐惧被浮华压抑,虔诚被表演取代。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过于明亮、近乎刺眼的光芒,试图驱散每一个角落的阴影。观众席上,联邦的权贵、富商、被严格筛选过的“纯洁”公民们盛装出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优越感与神经质的兴奋。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食物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圣水与熏香竭力掩盖的……不安的汗味。
后台,则是另一个世界。紧张、忙碌,充斥着化妆品的化学气味和表演者的低声祈祷或咒骂。化妆镜前,一位身材妖娆得惊心动魄的粉发女子正对着镜子补妆。她化名“绯焰”,报名表上写着来自一个未被污染的中立小国。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涂抹着艳丽的蔻丹,动作优雅而慵懒,仿佛周遭的混乱与她无关。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非人的冰冷与嘲弄,才泄露出一丝端倪。她是拉普梅亚莉,古神的最高眷属兼妻子,这具足以让凡人疯狂的皮囊下,是纯粹的扭曲与恶意。她的目标,是在这神圣的殿堂中心,引爆精心准备的“乐章”——一场足以让全场观众精神崩溃、沦为古神养料的污染风暴。
不远处,一个银发如瀑、气质清冷空灵的少女安静地站着,血红的瞳孔隐藏在低垂的眼帘下。
她化名“白夜”,是“绯焰”名义上的同伴。她是梅亚拉碧丝,同样身为古神妻子,她的歌声将是撕裂灵魂的尖刀。在她们周围,混杂着一些看似普通的选手:一个眼神过于空洞的少年,一个皮肤下偶尔有异物蠕动的鼓手,一个歌声会让人莫名烦躁的男高音……
这些都是她们带来的低级污染源,或是她们与古神诞下的、形态尚能伪装的子嗣。他们如同潜伏在羊群中的恶狼,只待指令。
节目进行得如火如荼。有歌颂圣光、祈求胜利的圣歌合唱,歌声嘹亮却难掩空洞,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权贵们矜持地鼓掌;有来自其他抵抗国家的民族歌曲,带着悲壮与乡愁;也有联邦本土的流行偶像,用甜腻的嗓音唱着情歌,试图粉饰太平。
评委席上,几位联邦音乐界的“泰斗”和一位穿着华丽主教袍、神色倨傲的中年人(圣光教廷的代表)正襟危坐。
那位主教尤其“认真”,每当有选手演唱圣歌时,他都会微微颔首,手指上硕大的圣徽戒指反射着刺眼的光;而当其他类型歌曲响起,他则显得心不在焉,眼神不时扫过观众席上几位衣着暴露的贵妇。
“下一位....有请来自自由城邦的‘绯焰’小姐!她将为我们带来……”主持人杰克的声音透过魔法扩音器传遍全场,热情洋溢。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油滑世故,深谙如何调动观众情绪。
此刻,他脸上堆满职业化的笑容,准备宣布拉普梅亚莉的登场——这是计划中引爆污染的关键节点。
杰克转身走向侧幕,准备引导“绯焰”上台。就在他经过拉普梅亚莉身边时,女人似乎不经意地抬了下手,一缕肉眼不可见的、带着甜腻堕落气息的粉色微光悄然没入杰克的颈后。
杰克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有些迷离,嘴角咧开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层的、非理性的谄媚取代。他低声,如同梦呓般重复着拉普梅亚莉植入的指令:“…我们下次再见…压轴…盛宴…”
拉普梅亚莉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舞台。
杰克大步走上舞台中央,聚光灯将他照得纤毫毕现。他举起话筒,正欲开口。
“哧啦!”
一声无形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在后台每一个“非人”存在的感知中炸开!
杰克脸上的迷醉和谄媚瞬间冻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紧接着,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混沌强行灌入他的躯壳,接管了他的声带。
他的喉咙剧烈地痉挛,发出非人的、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沙哑声音,强行覆盖了原本设定好的台词:
“我…我是主持人…(我们下次再见)…” 这半句还带着残留的指令痕迹,但语调扭曲怪异。
“呃…啊——!!!” 一声短促、痛苦到极致的嘶吼被强行扼住。
“…有请…” 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不似人声,充满了惊惧与被迫的服从,“…最后一位歌手上场!”
他浑身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昂贵的礼服,眼神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圆,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虚空。
“…这位匿名的选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伴随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带来的作品……叫……”
他停顿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后台的拉普梅亚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发生了什么?!她失去了对杰克精神丝线的感应,那感觉就像最坚韧的琴弦被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
“《以父之名》……” 杰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带着诅咒,“…以此献给…荒诞的宗教!!!”
最后一个音节吼出的瞬间,杰克眼中那强行灌入的混沌和自身极致的恐惧同时褪去,只剩下纯粹的、面对终极虚无的空洞。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就在拉普梅亚莉惊愕的注视下,就在后台所有工作人员和潜伏的污染源眼前,主持人杰克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摔碎的、内部填充着光尘的陶俑,无声无息地崩解了。
不是爆炸,没有血肉横飞。他的身体从四肢末端开始,瞬间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弱白金色光芒的能量粒子,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又像是被点燃的纸灰烬。分解的速度快得骇人,从脚到头,礼服、皮肉、骨骼,所有物质存在都在刹那间化为虚无的流光。
不到一秒,聚光灯下只剩下几缕尚未消散的光尘微粒,以及他手中那支“哐当”一声掉落在舞台地板上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