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的恒温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寻常黄昏。陈林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刚跳过17:30。他保存好最后一行代码,准备关电脑下班。邻座的李峰正眉飞色舞地对着手机屏幕傻笑,手指戳得飞快,估计又在和刚相亲的姑娘聊天。
“嗡…嗡…”李峰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猩红的、没有归属地的号码在疯狂闪烁。那红色浓稠得刺眼,像是凝固的血。“啧,推销电话吧?下班都不消停!”李峰嘟囔着,习惯性地滑动接听,将手机凑到耳边,“喂?哪位?”
陈林收拾背包的动作顿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上来,办公室里恒定舒适的暖风似乎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死寂。他下意识地看向李峰。
李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嘴巴还保持着说“喂”的口型,眼睛却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瞳孔在短短一秒钟内扩散开,失去了所有神采。没有尖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无声无息地顺着办公椅滑落下去,“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板上。
手机从他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掉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屏幕上,那个血红的号码依旧亮着,通话时长一秒、两秒地跳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部手机像是拥有了生命,又像是被无形的强力胶死死粘住,任凭李峰倒地,依旧紧紧地贴在他的脸颊上,仿佛要钻进他的颅骨里!
“李峰?!”陈林惊叫出声,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他冲过去,蹲下身想去拍李峰的脸,手指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铁锈腥气的诡异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李峰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更确切地说,是从那部紧贴他耳朵的、屏幕依旧血红的手机里弥漫出来!
“呃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隔壁办公区炸响,瞬间撕裂了整层楼的死寂!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乒铃乓啷!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文件漫天飞舞的声音、无数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尖叫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
“鬼!有鬼啊!”
“救命!别过来!别过来!”
“死人了!好多人死了!手机…是手机!不能接电话!”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光速蔓延。陈林猛地站起身,透过隔断玻璃,他看到外面已然是地狱般的景象。有人和他邻座的李峰一样,接着诡异的血色电话无声无息地倒下;有人则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咙,脸憋得紫红,眼球暴突,双手徒劳地在脖子上抓挠,留下深深的血痕;还有人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疯狂地用头撞着墙壁、桌子,直至头破血流,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嚎。混乱的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尖叫着、推搡着冲向紧急通道,狭窄的楼梯口瞬间成了踩踏的绞肉机!哭喊、咒骂、骨头断裂的脆响、濒死的呻吟……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崩溃的末日交响。
陈林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跑!离开这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撞开挡路的椅子,汇入汹涌奔逃的人流。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绝望的味道。走廊的灯光忽明忽灭,闪烁不定,每一次黑暗降临,都伴随着附近骤然响起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或骨骼碎裂声,以及戛然而止的惨叫。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去想那些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跌跌撞撞冲出大楼,外面的世界同样在燃烧。尖利的刹车声、车辆连环碰撞的巨响此起彼伏。街道上,失控的汽车撞进路边的店铺,燃起熊熊大火。更多的人在四散奔逃,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远处,一栋居民楼的上半部分被浓得化不开的、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雾气中似乎有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在蠕动。警笛声由远及近,却又在某个路口戛然而止,只剩下更加混乱的喧哗。
城市在哀嚎,文明在崩塌。陈林茫然地跟着人流跑,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身后那栋吞噬了李峰、吞噬了无数同事的大楼。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混乱的人流裹挟着他,将他推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巷子里堆满了散发着馊臭的垃圾箱,光线昏暗。陈林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身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目睹地狱景象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巷子深处,一堆废弃的硬纸板和破麻袋旁,似乎有东西。
他强忍着恶心和眩晕,扶着墙壁,踉跄着朝那阴影靠近了几步。借着远处燃烧的火光和巷口微弱的路灯光芒,他看清了。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如血般刺眼暗红色长衣的男人。他面朝下趴在一滩浑浊的污水里,一动不动,长长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他的侧脸。他的姿势很怪异,像是从极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又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地上。最诡异的是,以他身体为中心,周围地面那些肮脏的污水,正被染上一种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暗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体里缓慢地、持续地渗出来,晕染开去。
陈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瞬间停止了跳动。又一个死人?又一个被那种“东西”杀死的人?恐惧让他几乎要转身就逃。但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孤独感,压过了恐惧。在这完全陌生、彻底疯狂的世界里,这个倒在污水里的、同样孤独的“人”,竟让他产生了一丝荒谬的、同病相怜的脆弱联系。
他屏住呼吸,像靠近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红衣男人的脖颈。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皮肤。
就在那一刹那,陈林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却又带着诡异灼烧感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电流,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遍全身!这气息带着绝对的死寂、无边的凶戾,还有一种……仿佛源自亘古洪荒的沉重压迫感!它像潮水般冲刷过陈林的意识,让他眼前发黑,耳鸣不止,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气息!这感觉比刚才大楼里弥漫的死亡气息恐怖十倍、百倍!
但就在这极致恐怖的冲刷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搏动,在他指尖下传递过来。
咚……
极其缓慢,极其微弱,间隔长得令人窒息。
咚……
他还活着!这个散发着非人气息的红衣男人,竟然还活着!
陈林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惊疑不定地死死盯着污水中的男人。救他?还是不救?救一个散发着如此恐怖气息的“人”,会不会引来更大的灾祸?把他丢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巷子外,城市燃烧的爆裂声、远处人群绝望的哭嚎、某种非人存在的低沉嘶吼……交织成一片末日背景音。巷子内,污水混着暗红缓缓流淌,垃圾的腐臭混合着那红衣男人身上散发的冰冷凶戾气息,令人作呕。
就在陈林内心天人交战,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巷子入口处光线一阵诡异的扭曲。一个模糊的、不成形体的灰暗影子,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正无声无息地从巷口飘了进来。那影子没有固定的形状,边缘不断蠕动、拉伸,时而像一只伸长的手臂,时而又像一张咧开的、没有牙齿的嘴。它经过巷口一盏残破的路灯,灯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它虚幻的身体,却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不断扭曲蠕动的阴影!
一股和陈林在办公室里感受过的、同源却更阴冷粘稠的寒意,瞬间锁定了巷子深处的陈林和地上的红衣人!那是……厉鬼的气息!
那灰暗的影鬼似乎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飘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直扑而来!
陈林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跑!必须跑!他猛地转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杂念。然而,就在他迈开脚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污水坑里,那个昏迷的红衣男人露在衣袖外的一根手指,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动作细微得如同幻觉。但在陈林高度紧绷的神经下,这微小的颤动却像一道惊雷!
与此同时,那扑来的灰暗影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在距离红衣男人身体大约两米的范围外,猛地停滞!它虚幻的身体剧烈地扭曲、翻腾,像被投入滚油的烟雾,发出无声的尖啸,却再也无法寸进!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正以那个昏迷的红衣男人为中心,排斥着它的靠近!
陈林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他看看那在无形屏障外疯狂挣扎、嘶吼的灰暗影鬼,又猛地低头看向污水里昏迷不醒、手指刚刚似乎动了一下的红衣男人。冰冷刺骨的寒意和荒谬绝伦的惊骇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巷子外,是燃烧崩塌的末日之城。
巷子里,是厉鬼索命的无声咆哮。
而他脚下,是唯一能阻隔厉鬼的……神秘昏迷者。
救?还是不救?这个念头再次疯狂地冲击着陈林的脑海,但这一次,却带上了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分量。这个穿着血衣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