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缠绕着陈林的右臂,从指尖一路蔓延至肘关节。那灰黑色的阴影如同活物,在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缓慢蠕动、扩张,吞噬着他原本的肤色。被覆盖的皮肤冰冷、僵硬、麻木,仿佛覆盖了一层不属于他的死皮。而更深处,一种粘稠、阴冷的异物感盘踞在血肉和骨骼之间,像一条冬眠的毒蛇,散发着纯粹的恶意,却又诡异地成为他肢体的一部分。
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牙齿因为剧痛和彻骨的寒意而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汗水混着灰尘,在他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他看着自己那只正在被“污染”的手,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几乎将他吞噬。这就是代价?为了活下去,把自己变成怪物的一部分?
模糊的感知如同水波般扩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几米外那辆废弃轿车轮胎下,那缕侥幸逃脱的灰暗烟雾,它如同受伤的野兽,蜷缩在阴影的最深处,散发着虚弱却更加怨毒的“气息”。他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庞大车库空间里,光线与阴影交织的微妙平衡——哪些角落的黑暗更加浓稠,哪些地方的光线正在无可挽回地衰竭。这种感知并非视觉,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直觉,源自盘踞在他手臂里的那个东西。
诅咒。这绝对是诅咒!
陈林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撑起身体,剧痛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靠在冰冷的轿车残骸上,大口喘息。不能留在这里。那缕残存的影鬼随时可能恢复,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他必须回到那个维修间!至少那里……暂时还有那个红衣男人散发的气息作为屏障!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更深的屈辱和绝望。他刚刚抛弃了那个“源头”,现在却要像丧家之犬一样爬回去寻求庇护。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尊严。
他咬着牙,拖着剧痛沉重的右臂,一步一挪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臂的冰冷麻木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而盘踞其中的恶意则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车库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和拖沓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更添几分恐怖。
终于,虚掩的维修间铁门出现在眼前。陈林用左手费力地推开沉重的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霉味、机油味和那股冰冷凶戾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惨白的应急灯光下,那个穿着暗红长衣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姿势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陈林背靠着关上的铁门滑坐到地上,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右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安全了……暂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灰黑色的阴影已经蔓延过了肘关节,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臂侵蚀。被覆盖的地方皮肤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死尸。而未被覆盖的皮肤,则因为剧痛和恐惧而绷紧、苍白。
他颤抖着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试图去触碰右臂上那灰黑的阴影边缘。指尖刚触及那片冰冷僵硬的皮肤——
“嘶……”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仿佛无数细小虫豸啃噬骨头的嘶鸣,猛地从他右臂深处传来!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同时,一股强烈到极点的、冰冷粘稠的吞噬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饿!好饿!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阴影”的疯狂饥渴感席卷了他!不是对食物,而是对……光线下缺失的黑暗,对物体投下的轮廓,对……人形的影子!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贪婪地扫向地面。应急灯下,他自己被拉长的、因蜷缩而扭曲的影子,正安静地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团浓黑的轮廓,此刻在他眼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甘美”气息!吞噬它!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如同魔鬼的低语!陈林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蛮力,狠狠朝着自己脚边那片属于他自己的影子抓去!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嘶吼从陈林喉咙里挤出!在左手即将触及影子的瞬间,他残存的意志如同最后一道脆弱的堤坝,死死抵住了那汹涌的吞噬本能!左手五指在距离地面影子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僵持在半空,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发白!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额头淌下。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那股冰冷的吞噬欲望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试图控制他的身体。他的右臂,那被阴影覆盖的部分,更是传来阵阵悸动,仿佛里面蛰伏的东西在兴奋地咆哮!
不能!绝对不能!吞噬自己的影子?那会变成什么?彻底的怪物?一具被厉鬼占据的空壳?
陈林全身的肌肉因为极致的对抗而绷紧、颤抖,如同拉满即将崩断的弓弦。他强迫自己移开那充满贪婪欲望的目光,死死闭上双眼,用尽全部意志力去压制那股源自右臂的冰冷意志。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精神对抗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的油锅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汹涌的吞噬欲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精神透支后的极度虚脱和更深的冰冷。陈林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大口喘着粗气,左臂无力地垂落。他暂时……赢了。但下一次呢?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再次落在自己的右臂上。灰黑色的阴影边缘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点点。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的红衣男人。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精神对抗中,他似乎……挪动了一点位置?陈林的心猛地一跳,挣扎着爬过去。不是错觉!男人原本侧趴的身体,似乎因为无意识的轻微抽搐,向旁边移动了少许,露出了更多压在身下的暗红衣襟。
而在那片暗红之上,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似乎压着什么东西的一角。颜色比周围凝固的血色稍浅,像是……某种硬质纸张?
陈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屏住呼吸,用还能动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向红衣男人胸前那露出的一角。指尖触碰到那东西的边缘——冰冷、坚硬,带着纸张的质感,但似乎又浸透了某种粘稠的液体。
他用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捏住那露出的一角,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向外抽动。动作轻得如同在拆解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能感觉到纸张被粘稠的液体粘附在衣服上的轻微阻力。
终于,一张边缘被暗红色污迹浸染得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照片,被他从那冰冷僵硬的身体下抽了出来。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落在照片上。
照片显然经历了可怕的蹂躏,布满深深的折痕和撕裂的痕迹,大部分画面都被粘稠的、半凝固的暗红色污迹覆盖,模糊不清。但就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污秽之中,照片的中央,奇迹般地保留着一小块相对清晰的区域。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照片里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一种陈林从未见过的、款式极其简洁甚至有些怪异的黑色制服。他的面容算不上英俊,却异常硬朗,线条如同刀削斧凿。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即使在这样一张残破污浊的照片上,那双眼睛也如同两点寒星,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照片、直视灵魂深处的漠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或迷茫,只有一种看透生死、历经无尽磨难的沉重与决绝。仿佛他注视的不是镜头,而是某个令人绝望的深渊。
这张脸,与地上昏迷不醒的红衣男人……一模一样!
陈林捏着照片的手指猛地一颤,仿佛被那照片里冰冷的眼神烫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远比影鬼的气息更甚!
这个人……他到底是谁?!
照片上那身从未见过的黑色制服,那双饱经沧桑、冰冷刺骨的眼睛,还有照片本身经历的可怕损毁……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这个散发着非人气息、能惊退厉鬼的红衣男人,他本身……就来自一个远比眼前这炼狱更加恐怖的世界!他身上的伤,他凝固的血迹,甚至他昏迷的状态……都可能是在那个未知恐怖世界里留下的印记!
陈林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张年轻却写满沉重与冰冷的熟悉面孔,又猛地低头看向地上无声无息、如同沉睡死神的男人。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感攫住了他,远比面对影鬼时更加深邃,更加绝望!他救下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来自更加恐怖深渊的……灾厄本身!甚至可能是……引来了这场灭世灾难的源头?!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让他几乎握不住那张染血的照片。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呜哇……呜哇……”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声,毫无征兆地从维修间厚重的铁门外传来!
那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非人的怪异腔调,在死寂的车库里幽幽回荡,仿佛就在门外咫尺之遥!
陈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抬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婴儿?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