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阳光下漂浮，像一场微型雪暴。
我捏着教案站在高三(7)班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是我在明德中学任教的第一天，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一片。
"林老师？"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
我转身，看见扎马尾的女生抱着作业本，"我是班长苏小雨，需要我带您熟悉教室吗？"
"谢谢。"我微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教案边缘。
教室里的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投向我。我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林晚星。"
黑板擦得锃亮，映出我略显苍白的脸。五年了，我居然又回到了这所学校——以教师的身份。
"老师好年轻啊！"后排男生起哄，"有男朋友吗？"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我正想回答，余光却瞥见后门玻璃上闪过一道人影。
修长的影子，白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老师？您脸色不太好。"苏小雨担忧地问。
"没事。"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们开始上课吧。"
但那个影子停在了后门。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像直接敲在我太阳穴上。
"请进。"我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门开了。
空气瞬间凝固。
"抱歉打扰。"那个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的记忆，"教务处通知，今天第二节改为年级大会。"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此刻站在讲台边的男人是谁。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我的脚尖。
"哇！是陆老师！"女生们小声惊呼。
我终于抬起眼睛。
陆淮之。
五年过去，他的轮廓更加锋利。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有力。那根褪色的红绳仍然系在他左手腕上——是我高三那年编的。
"新老师需要我带路吗？"他问，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的指甲陷入掌心："不用了，谢谢。"
他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陆老师认识我们林老师？"苏小雨好奇地问。
"认识。"他的目光锁住我，"很熟。"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当年毕业晚会后仓皇逃离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KTV昏暗的灯光，他滚烫的呼吸，还有那句"林晚星，老子喜欢你三年了"。
"那真是...太巧了。"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
陆淮之忽然上前一步，拿起我放在讲台上的教师证。他的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像一道电流。
"林晚星。"他念出我的名字，仿佛在品尝某种久违的味道，"欢迎回来。"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转身离开时，我注意到他后颈上那道细小的疤痕——高三那年篮球赛，我给他贴创可贴时手抖得厉害，不小心划伤的。
下课铃响起，我几乎是逃出教室的。
走廊尽头是教师休息室，我冲进去反手锁上门，靠在墙上大口喘气。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潮红，嘴唇颤抖，哪有一点教师该有的样子。
"五年了，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我猛地转身。
陆淮之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是我十八岁生日送他的那个，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LS"。
"你怎么进来的？"我的声音在发抖。
"后窗。"他轻松地说，仿佛翻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间休息室的位置一点没变。"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危险的斑马。
"请你出去。"我攥紧拳头，"这里是女教师休息室。"
"怕什么？"他向前一步，"怕我像当年那样..."
"陆淮之！"我打断他，"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是吗？"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镜子，"那为什么你耳朵红了？为什么你的脉搏跳得这么快？"
镜中的我们如此贴近，他的下巴几乎搁在我肩上。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还是当年那款香水。
"放开我。"我挣扎道。
他反而收紧了手指："五年，1826天。你知道我每天都会去校门口等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骗人。"我小声说，"你明明说过...老死不相往来。"
"我撒谎了。"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就像你撒谎说不喜欢我一样。"
窗外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近得可怕。我紧张地看向门口，生怕有人推门进来。
"怕被人看见？"他低笑，"林老师为人师表的形象？"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我的后颈，拇指轻轻摩挲那块敏感的皮肤。我的膝盖一阵发软。
"当年为什么逃？"他问，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连志愿都改了？"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该怎么告诉他，那晚收到母亲病危通知时，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陆老师！教务处找您！"走廊上传来喊声。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慢慢松开："今晚八点，老地方。否则..."
"否则怎样？"我抬头瞪他。
他从我教案里抽出一张纸，是我随手写的教学笔记。背面是五年前的毕业合照——被撕成两半的那张。
"否则，"他晃了晃那张纸，"明天全校都会知道，他们温婉可人的林老师，当年是怎么在情书里写'想每天早晨都看见你的睡颜'的。"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那张纸条...他居然还留着？
"你不敢。"我强装镇定。
他笑了，把照片塞回我手中："试试看？"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陆淮之已经退到安全距离。教务主任探头进来："陆老师，校长找您。"
"这就去。"他整了整领带，经过我身边时，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记得穿校服来，林同学。"
门关上的瞬间，我瘫坐在椅子上。照片上，十八岁的我和他站在樱花树下，中间被粗暴地撕开。我颤抖着翻到背面，发现他用钢笔新写了一行小字：
「我一直在等你的另一半。」
窗外，下课铃声响彻校园。我摸出手机，看着昨晚母亲发来的消息：「星星，他回国了，小心点。」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我终究没有回复。有些战争，注定只能独自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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