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缠绵悱恻，如同离人的愁绪，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季少一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近的京城码头，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在心头浮现。从逃婚那夜的狼狈，到江南的寄情山水；从最初几个月的隐姓埋名，到后来开设武馆谋生；从收到家书得知被贬为庶人的失落，到后来听闻母皇气消的欣慰...
"公子，靠岸了。"船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少一点头致谢，轻轻一跃上了岸。他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长衫，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那是他在江南最好的玉器店特意定制的，上面雕着一朵小小的锦葵花。
京城依旧繁华喧嚣，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季少一穿过熟悉的街巷，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转过最后一个街角，皇宫巍峨的宫墙终于映入眼帘。
"站住！"守门的侍卫长枪交叉，拦住了他的去路，"宫门重地，闲人免进！"
季少一微微一笑，摘下斗笠："李统领，一年不见，就不认得本殿下了？"
李统领瞪大眼睛，随即单膝跪地："三殿下！恕末将眼拙！"
"无妨。"季少一扶他起来，"本殿下离宫日久，难怪你们认不出。"
李统领激动地朝宫内大喊："快禀报陛下！三殿下回来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皇宫。季少一刚走到第二道宫门，就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飞奔而来——
"少一哥！"夏予扬一马当先，像个炮弹一样撞进他怀里，"我想死你了！"
季少一被撞得后退两步，大笑着揉了揉夏予扬的脑袋："小羊长高了！"
乔殊缓步走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眼中却闪烁着欣喜："还知道回来？"
"殊殊子！"季少一给了他一个熊抱，"怎么，想我了？"
乔殊嫌弃地推开他："...滚。"
林致温柔地笑着："三皇兄，一路辛苦了。"
"吱吱！"季少一拍了拍他的肩，"听说你当上太医院提点了？厉害啊！"
林致腼腆地笑笑："托子尧的福。"
说到太子，季少一这才注意到顾子尧站在不远处，身边是...他瞪大眼睛："小江江？柏闻？你们..."
江恪和柏闻并肩而立，十指相扣。江恪一身玄色蟒袍，柏闻则穿着月白色锦袍。
"怎么，"江恪挑眉，"不认识了？"
柏闻优雅地摇着折扇："少一你离宫日久，怕是不知道，我与江恪上月已经完婚。"
"完婚？！"季少一声音都变了调，"母皇同意了？"
"自然。"柏闻微微一笑，"母皇如今开明了许多。"
季少一呆若木鸡。一年前他离宫时，江恪和柏闻还只能偷偷摸摸在假山后相会，如今竟能光明正大结为连理？这世界变化也太快了！
"对了，"他环顾四周，"小白呢？怎么不见他？"
众人神色微妙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夏予扬支支吾吾："小白他...在实验室..."
"我去找他！"季少一抬脚就要走，却被乔殊拦住。
"不急。"乔殊淡淡道，"母皇已知你回宫，命你即刻觐见。"
季少一肩膀一垮："母皇...还生气吗？"
林致安慰道："放心，母皇气早就消了。只是面子上下不来台，你好好认个错便是。"
季少一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冠，随众人前往御书房。
一路上，他注意到皇宫变化不小。原先严肃沉闷的装饰多了几分活泼色彩，宫女太监们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最令他惊讶的是，路过御花园时，竟看到几个年轻官员带着家眷在赏花——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不在的这一年，"季少一低声问，"宫里发生了什么？"
柏闻轻笑："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母皇想通了。"
"想通什么？"
"强扭的瓜不甜。"柏闻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御书房外，季少一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孟孟的声音依旧威严。
季少一推门而入，恭敬地行礼："儿臣参见母皇。"
孟孟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还知道回来？"
"儿臣知错。"季少一跪得笔直，"请母皇责罚。"
沉默良久，孟孟终于放下朱笔，抬眼看他："抬起头来。"
季少一抬头，惊讶地发现母皇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眼神却比从前柔和了许多。
"瘦了。"孟孟淡淡道，"江南的饭菜不合口味？"
季少一鼻子一酸："回母皇，儿臣...想念宫里的味道。"
孟孟轻哼一声："活该。"她站起身，走到季少一面前，"知道错哪了？"
"儿臣不该逃婚，不该让母皇和皇室蒙羞..."
"错！"孟孟打断他，"你最大的错误是不信任朕！若你当初直言不愿娶茂家女，朕难道会逼你？"
季少一瞪大眼睛："母皇的意思是..."
"朕是那种不顾儿子幸福的母亲吗？"孟孟叹了口气，"罢了，起来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季少一起身，仍有些不敢相信："母皇...不怪儿臣了？"
"要怪也只怪朕从前太过专制。"孟孟看向窗外，"这一年来，朕想通了许多事。江恪和柏闻的事让朕明白，感情强求不得。"
季少一心中一动："那...茂家..."
"早退了。"孟孟摆摆手，"茂小姐后来嫁给了兵部尚书的公子，听说过得不错。"
季少一如释重负："多谢母皇！"
"别高兴太早。"孟孟瞪他一眼，"你擅自离宫一年，总得有个说法。从今日起，禁足一个月，抄写《孝经》百遍！"
季少一苦着脸："是..."
"去吧。"孟孟挥挥手，"花哥在凤栖宫等你，他想你想得紧。"
季少一行礼退下，刚出门就被躲在廊下的夏予扬拉住："少一哥！母皇怎么说？"
"禁足一个月，抄书百遍。"季少一耸肩，"比我想象的轻多了。"
乔殊冷哼一声："便宜你了。"
"走走走，喝酒去！"夏予扬兴奋地拉着季少一，"我们准备了接风宴！"
宴席设在东宫的偏殿，简单却不失温馨。季少一惊讶地发现，顾子尧和林致坐得极近，时不时低声交谈，举止亲密。
"顾子尧和吱吱...?"他小声问柏闻。
柏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你所见。"
季少一扶额："我到底错过了多少好戏？"
酒过三巡，季少一再次问道："小白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来？"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最后是江恪开口："小白他...最近很忙。"
"忙什么？连我回来都不见？"季少一不满地嘟囔。
"季少别怪小白。"许向安解释道，"他最近在研制一种新式水车，已经三天没出实验室了。"
许向宁补充："连饭都是我们送去的。"
季少一皱眉："这怎么行？我去把他揪出来！"
"等等！"林致连忙拦住他，"小白他...可能不太想见你..."
"为什么？"季少一莫名其妙，"我又没得罪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乔殊冷冷地说："自己去问。"
宴席散后，季少一径直前往白锦的实验室。一路上，他回想起一年前那个帮他逃婚的夜晚，小白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季少一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修长的背影正俯身在桌案前忙碌。
"小白？"他试探性地叫道。
那人身形一僵，缓缓转身——季少一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呆萌可爱的小皇子？眼前的白锦身量抽高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蛋变得棱角分明，一双大眼睛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沉稳。他穿着简单的青色长衫，袖口沾了些许墨迹，整个人散发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独特气质。
"三皇兄。"白锦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又转回去继续手中的工作，"恭喜回宫。"
季少一一时语塞。他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冷淡。
"小白..."他走上前，"少一哥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白锦头也不抬："高兴。只是手头工作紧，改日再为三皇兄接风。"
季少一被这疏离的态度刺痛了："小白，你是不是生少一哥的气？"
白锦终于放下手中的工具，直视他的眼睛："我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不告而别？"
"三皇兄有选择的自由。"白锦语气平静，"我无权干涉。"
季少一上前一步，想拉住他的手，却被白锦不着痕迹地避开："三皇兄若无他事，请回吧。我还要赶工。"
季少一站在原地，胸口发闷。他记忆中的小白总是甜甜地喊他"少一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转，何时变得如此疏远？
"好..."他最终妥协，"你先忙。改日我们再聊。"
走出实验室，季少一在回廊下遇到了花哥。
"怎么，碰钉子了？"花哥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问。
季少一苦笑："父后，小白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花哥叹了口气："你走后的头几个月，小白天天去宫墙上等你回来。后来听说你在江南开了武馆，安顿下来了，他就一头扎进实验室，再不肯提你。"
季少一心头一震："他...等我？"
"可不是。"花哥摇头，"那孩子看着单纯，实则执拗得很。你送过信给其他兄弟，却独独没给他写过只言片语..."
季少一如遭雷击。他确实给江恪、柏闻、甚至乔殊都写过信，却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小白而一直回避...
"我...我不知道..."
花哥拍拍他的肩："慢慢来吧。那孩子心里有疙瘩，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夜深了，季少一躺在久违的寝宫大床上，却辗转难眠。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月色下的皇宫，思绪万千。
一年过去，物是人非。江恪和柏闻终成眷属，顾子尧和林致似乎也有了进展，就连小羊都长高了不少...而小白，那个曾经最黏他的小皇子，却变得如此陌生。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锦葵玉佩，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次日一早，季少一不顾禁足令，再次来到白锦的实验室。这次他带了江南特产的桂花糕——小白以前最爱吃的。
实验室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季少一轻轻敲门："小白？少一哥给你带点心了。"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小白？"
依旧寂静。
季少一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推门而入——实验室空无一人，桌案上整整齐齐摆着各种仪器，却不见白锦的身影。
一张字条压在砚台下：
【外出取材，三日后归。勿念。】
季少一捏着字条，苦笑连连。这是...故意躲着他吗？
转身离开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墙角的一个小柜子——那是以前小白专门放他送的小玩意的地方。鬼使神差地，季少一走过去拉开了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这些年送给小白的每一件礼物：从最早的小木马，到后来的机关锁，甚至还有几片已经干枯的花瓣——那是他某次随手从御花园摘来逗小白开心的。
最让季少一震惊的是，柜子最深处藏着一沓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少一哥"...
季少一的手微微发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那个总是甜甜喊他"少一哥"的小皇子，或许早已将他放在了心里最特殊的位置...而他却一走了之，连封信都不曾写过...
季少一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回原处，轻轻关上柜门。他站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传来的钝痛。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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